BC省近年在毒品与精神健康问题上的政策不断引起社区紧张，支援性住房、复杂护理住房和临时安置设施频频选址进社区，换来居民的焦虑、反对与对公共安全的担忧。表面看起来，这是“是否人道”的争论，实质上却是一次深层次的制度错配：BC省近年的毒品与精神健康政策正在逐步演变为以“住房”为主工具——政府正试图用“住房工具”去解决本应由“医疗体系”承担的问题。
可负担房屋解决的是普通低收入居民的住房问题，本质是社会住房政策的一部分；支援性住房为无家可归者或有精神或成瘾背景者提供基础住所与社工支持，但不以治疗为目标，也不要求戒毒；复杂护理住房听起来像医疗机构，实际上仍然是以“住”为本，提供有限护理，却不具备医院的诊疗与隔离功能；真正具有治疗能力的，是精神病院、戒毒中心与长期康复机构。这四类体系功能完全不同，混淆等同，必然造成政策错位。
而就BC而言，必须正视一个事实：BC省精神卫生住院容量的结构性萎缩真实存在。历史上，Riverview Hospital 曾是全省精神卫生体系的核心机构，鼎盛时期收治数千名患者；但自20世纪60年代启动“去机构化”进程后，集中式床位持续削减，最终于2012年关闭。尽管近年来在旧址设立了 Red Fish Healing Centre 作为省级重症精神科中心，但其规模仅约一百张床位，与当年撤销的体量相比差距巨大，无法填补系统性缺口。
第二层问题是毒品危机对医疗系统的长期冲击。BC省早在2016年就宣布毒品危机为公共卫生紧急状态，但死亡人数至今仍处于高位。BC验尸官署数据显示，2023年全省至少2,511人死于未受监管毒品；2024年虽略有下降，但仍有约2,253人死亡，意味着自2016年以来累计死亡人数已超过16,000人。与此同时，BC急救系统数据显示，2023年与2024年过量与中毒相关的救护车出勤次数均在四万次左右，显示出急救体系长期处于高压状态。³
第三层问题，是政策设计与资源配置节奏的错配。省府长期主张以“分层连续服务体系”处理精神健康与成瘾问题：从预防、减害、门诊治疗、住院照护，到戒断与康复应形成完整闭环。然而实际情况却是，下游的支援性住房与减害措施扩张迅速，而上游的治疗床位、长期康复与强制医疗能力严重不足。结果是，大量需要医疗干预的人被安置进社区住房，却缺乏配套治疗路径，使“住房”事实上替代了“医疗”，造成社区冲突与安全风险。官方文件与独立审计均指出，单靠住房和减害无法取代治疗与康复服务。
第四层问题，是近年研究已开始对现行组合政策的效果提出实证质疑。2025年发表于《JAMA Health Forum》的一项队列研究发现，在BC省实施“安全供药”政策后，阿片类药物住院人数显著上升；在安全供药与非刑事化叠加后，住院率比实施前高出约58%。研究并未发现死亡率同步上升，但住院率增加本身显示潜在风险与医疗负担正在放大。研究作者强调，这类政策必须接受持续、独立与透明的评估，而不能只依靠政治表态。
第五层问题，与支援性住房本身的安全性息息相关。2025年，BC Housing 与相关机构对部分支援性住房进行空气抽检，初步结果显示，温哥华与维多利亚等地多栋大楼在部分区域检测到芬太尼浓度高于工作场所建议限值。省府随后成立工作组，研究如何加强管理权限与安全标准，并讨论是否赋予住房运营方更有力的法规工具，以应对暴力、吸毒与安全隐患的叠加问题。
BC省真正失败的，并不是当年解散 Riverview，而是关掉之后没有补回体系。关掉的是机构，却没有补上医疗；撤掉的是床位，却没有建成替代；扩张的是住房，却回避了治疗。这不是改革的代价，而是长期结构失衡的必然结果。
纵观以上几层证据，问题已相当清晰：BC省并非没有理念，而是严重缺乏与理念相匹配的医疗资源。若在未补齐精神科床位、治疗通道与康复系统的前提下，大规模推动社区住房与减害政策，其结果就只能是“让住房承担医疗职能”，并将风险外包给社区居民。问题不在于支援性住房或减害本身是否人道，而在于这些手段被当作系统缺位的替代物，注定引发信任危机与政策反弹。
如果政府希望真正扭转局面，至少应优先采取以下措施：
第一，明确恢复精神卫生与成瘾治疗床位的目标与时间表，确保住院能力与现实需求相匹配；第二，大幅扩充门诊治疗、阿片替代治疗（OAT）、脱毒与康复床位，使支援性住房住户真正“可治疗、能转介”；第三，严格区分住房与医疗职能，防止社区住房沦为“半医院”；第四，对安全供药与非刑事化政策实施独立评估，所有扩展都应以数据为前提；第五，加强对支援性住房的监管、空气质量监测与药物流失管理，并以信息公开重建社会信任。
真正的出路并不在于继续兴建更多“带医疗标签的住房项目”，而应回到根本：重建精神病与成瘾治疗体系，扩充住院床位，完善康复与长期照护。此外，住房必须回归住房功能，医疗必须回归医疗系统。以“住”代“医”的逻辑，只会继续制造矛盾。
值得注意的是，省府和 BC Housing 近来开始出现一些“纠偏”的苗头。2025年11月，媒体报道维多利亚将新建一处由 Victoria Cool Aid Society 运营的 dry supportive housing 设施，约20个床位，专门面向已经完成脱毒与治疗、至少保持60天戒断、但仍然无家可归的康复者。该项目明确禁止酒精和毒品使用，提供同伴支持、服务转介以及独立生活技能辅导，被定位为戒毒之后、过渡到长期住房之前的“下一个台阶”。该举措被官方称为“恢复导向住房（recovery-oriented housing）”，目的是为从治疗/戒断阶段出来、准备独立生活的人提供过渡，同时释放传统支援性住房资源给其他无家可归者。
这类“戒毒型支援性住房”模式，首次在省级层面被公开强调为“康复路径的一部分”，说明政府已经意识到“完全湿性 + 不设门槛”的支援性住房模式存在结构性问题，把它当作解决精神健康和成瘾问题的主要方式是是有缺陷的，政府正在尝试用少量“干性（dry）”项目补上康复链条中缺失的一环。政府似乎在承认：对于某些正在康复、需要稳定“无毒环境”的人，仅仅提供“低门槛、可能允许吸毒或饮酒”的支援性住房是不合适的。也就是说，政府已经开始试图区分“住”和“恢复／治疗” 的功能，而不是一刀切让所有人都住在同一种支持性住房里。
不过，这种改变目前还只是“增设一种选择”，并没有真正修复整体的医疗体系缺口 —— 也就是说，如果不同时大幅扩充真正的精神健康与成瘾治疗床位、恢复中心与康复资源，那么支援性住房和“干式恢复住房”仍然只是“打补丁”，无法根本解决医疗体系空缺的问题。
如果不正视这一现实，下一个社区冲突，只会再次上演。
参考文献：
- Red Fish Healing Centre — BC Mental Health & Addiction Services. ca
- BC Coroners Service / Province news release on unregulated drug toxicity deaths (2023, 2024 totals). BC省政府新闻+1
- BC Emergency Health Services — Overdose & Drug Poisoning data and 2024 call volumes. ca+1
- Nguyen HV et al., “Safer Opioid Supply, Subsequent Drug Decriminalization …”, JAMA Health Forum (2025). JAMA Network+1
- BC Housing news & preliminary testing results on air fentanyl levels in supportive housing (June 2025). BC住房新闻
- BC 省精神卫生与成瘁服务官网 — Red Fish Healing Centre 介绍与床位数
https://www.bcmhsus.ca/mental-health-substance-use-services/red-fish-healing-centre-mental-health-addictionca+2bcmhsus.ca+2 - BC Coroners Service / 省政府 — 2024 年毒品过量死亡数据报告（2024年共有 2,253 人死于未经监管毒品）
https://news.gov.bc.ca/releases/2025PSSG0003-000073news.gov.bc.ca+1 - BC Coroners Service / 省政府 — 2025 年 4月毒品中毒死亡通报
https://archive.news.gov.bc.ca/releases/news_releases_2024-2028/2025PSSG0028-000611.htmnews.gov.bc.ca+1 - BC Housing（或省府发布） — 关于支援性住房（supportive housing）与住房-支持模型概况说明
https://www2.gov.bc.ca/gov/content/health/mental-health-and-addictions/building-better-mental-health-and-addictions-care不列颠哥伦比亚省 - 媒体报道 — “More than 14,500 people killed by toxic drugs in B.C. since 2016” (对毒品危机累积死亡人数的报道)
https://vancouver.citynews.ca/2024/06/06/bc-toxic-drug-crisis-deaths-rise/CityNews Vancouver - C. announces new ‘dry’ supportive housing facility in Victori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