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透社的这张照片,近日在社交网站上疯传。
平安抵达布鲁塞尔后,穿黄衣的阿富汗小姑娘欢笑雀跃。
她向前奔跑着。
空气里没有硝烟的味道,身边没有持枪的士兵,未来向她敞开了很多大门。
人们心情复杂,为小姑娘开心,也为更多的生活在阿富汗国土上的小姑娘揪心。
她们是否还能这样自由自在地奔跑、如愿以偿地上学?
这不是第一张传遍全球的阿富汗女孩的照片。迄今为止,最具影响力的一张,是1985年《国家地理》杂志封面上的这张照片。
如果在互联网上,用英语键入“阿富汗女孩”搜索,一定会跳出这张照片。
在该照片拍摄后长达 17 年的时间里,没有人(连同摄影师本人在内)知道这个女孩儿的姓名,于是,这张照片就被称为“阿富汗女孩”。
“这张照片是永恒的,它描绘了阿富汗人承受的苦难和恐惧。”
很多人因为这张照片,关注阿富汗人的命运,也有人因此成为了阿富汗难民营的志愿者。
也因为这张照片的艺术成就,有人将它称为阿富汗的“蒙娜•丽莎”。
故事,要从将近 40 年前说起。
1984 年,美国摄影师史蒂夫·迈凯瑞(Steve McCurry)在巴基斯坦边境的白沙瓦难民营进行拍摄,他走过一排排帐篷,在最大的一顶帐篷前停下。
那是难民营里的小学校。
得到老师的许可后,他走进帐篷开始拍照。
他注意到角落里坐着的一个女孩子。
周遭有孩子们跑来跑去,扬起的尘土在帐篷里弥漫。
她躲在帐篷的角落,安安静静,有着一双令人难忘的绿眼睛。
阳光从帐篷的缝隙投射进来,他按下了快门。
老师告诉他,这名少女的家,在阿富汗的山区。
入侵阿富汗的苏联空军,空袭了她的家乡,她的父母在轰炸中丧生。
六岁就成了孤儿的她,跟着哥哥和祖母,在风雪交加的山路上,走了两个星期,来到了巴基斯坦的难民营。
迈凯瑞预感到自己拍摄了一张很成功的照片。
“她眼里弥漫的那种恐惧,是你无法去摆拍、无法指导某人做得出来的。”
“我只是把呈现在我面前的一幕,撷取了下来;幸运的是,这张照片聚焦清晰,而《国家地理》采用了它。”
这张照片很快风靡世界。
无需语言、文字,战乱给阿富汗人带来的苦难,都在她的眼睛里。
摄影师迈凯瑞经常被问到女孩的下落,他本人也惦念那里发生的一切。
但前苏联撤离后、阿富汗先是发生内战、后由塔利班控制,很长一段时间,他无法进入阿巴边境。
而流离失所的阿富汗难民,原本以为很快就会结束自己的流亡生涯,却发现,难民营成了自己真正的“家”。
摄影师迈凯瑞则不断出现在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用他的镜头,讲述人道主义故事。
不曾想,2001 年 9 月 11 日,他的卧榻畔,却成了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
那一天,基地组织派出的恐怖分子,袭击了位于纽约曼哈顿岛上的世贸中心。
他的住处,离世贸中心不过几条街区远,出于战地摄影记者的本能,他拿起了照相机、冲上了纽约街头。
而这些恐怖分子的大本营,就藏在阿富汗的崇山峻岭中。
随后,美军发动了反恐战争,入侵阿富汗。
第二年,迈凯瑞听说巴基斯坦政府要拆除白沙瓦难民营、开发做房地产项目,于是,他赶到了那里,寻找自己镜头下的那位少女。
他心里有些忐忑:17 年过去了,她是否还安在?有着怎样的人生和经历?
他来到难民营的学校,找到了当年允许他拍照的老师。
17 年不见,女老师在战乱中失去了一条腿。
老师记得她的模样,却记不起她的名字了。
与她有同样遭遇的阿富汗女孩子太多了。
不断有人告诉迈凯瑞,那张照片里的少女,就是我的妻子、我的女儿、我的妹妹……
她们都有着哀愁的眼神,都有着类似的故事,她们是她,又不是她。
迈凯瑞一无所获、离开了难民营,但是,临行前,他委托了其他同行,帮他继续寻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了准确的线索,并借助人脸识别技术,找到了照片里的少女。
人们也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夏帕特·古拉(Sharbat Gula),意思是“甘甜的水”。
这也是 17 年来,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照片,对自己的形象广泛流传就更一无所知。
她那做烘焙师的丈夫知道此事后,先是不开心的,因为按照宗教习俗,她的容颜不能让陌生人看,不过,得知这张照片的影响后,他释怀了。
29 岁的古拉,身着罩袍,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此时已经充满愁苦。
迈凯瑞立即赶回巴基斯坦,和古拉见面;当然,事先都要经过她丈夫的同意。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他是唯一给她拍过照片的人。
她告诉他,她希望自己的女儿们接受教育。
时隔 17 年,她仍然记得当年的场景:
“那一天,阳光灿烂。”
就在《国家地理》杂志刊发出该照片的那一年,13 岁的古拉被订婚,很快就出嫁了,她也早早被迫中断了学业,此时的她,已经生了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女儿,八个月大就夭折了。
古拉的故事不是特例。
1999 年,阿富汗只有 9,000 名女孩上小学,中学校园里没有女孩子的身影。
古拉再次吸引媒体的关注,是 2015 – 2016 年间,巴基斯坦政府以伪造证件罪逮捕了她。
那时,她的丈夫已经过世,她自己也身患疾病,而她还要养活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有大约一百万阿富汗难民滞留巴基斯坦,很多人无法获得合法身份,于是用尽各种方法,让自己能合法居留。
古拉就是这群人中的一个。
对于很多阿富汗难民来说,虽然出生在阿富汗,但生活在巴基斯坦的时间,已经超过在阿富汗的时间,这里,才是他们的家。
古拉一家也是如此。
古拉的丈夫在世时,一直在巴基斯坦白沙瓦一带工作;回到阿富汗老家,他就无法找到工作、养活一家大小。
迈凯瑞得知古拉被审的消息,积极营救,希望尽自己的力量,把她接到美国去。
而阿富汗则希望把她接回去,似乎是在告诉巴国:“我们有能力照顾我们的人民。”
她自己,则选择回到阿富汗,和家人在一起。
2017 年,古拉回到了阿富汗,政府给她一家在首都喀布尔安排了住处,每月提供生活、医疗费用,她的孩子们也进入学校接受教育。
“阿富汗女孩“终于有了稳定的生活。
古拉能够得到这些特殊照顾,因为她是那个“阿富汗女孩”;更多的和她有类似经历的阿富汗女子,则没有这份幸运。
古拉不会忘记这些。
她勇敢地出现在公众场合,为阿富汗女性平权发声。
“不要让自己的女儿很早就嫁人,要让她们和自己的儿子那样,接受同等程度的教育;只有学到知识和技能,才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别看她受教育不多、而且被传统礼俗约束一生,但她在公众面前对答得体、不卑不亢,有一种独特的尊严。
古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些许的笃定。
终于摆脱了颠簸流离的困苦,终于知道,女儿们不用再重复自己的命运。
她看得见未来。
无论是迈凯瑞还是古拉,大概都没有想到,2021 年的夏天,仿佛一夜之间,阿富汗发生了巨变。
古拉是否再次蒙上了面罩,她的女儿们是否中断了学业、又一次躲进了罩袍?
如果只能被迫望向过去,如果只能看到被允许看到的世界,如果无法看到属于自己的未来,这样的双眼,只能充满恐惧和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