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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华联杯母亲节征文佳作奖欣赏—乡愁里的娘

2021-05-30 |作者:余显斌 | 来源:她乡LaChic

1

那时,我放牛,站在山坡上。隔着一条小河,对面的山根一片绿色,一片花光,还有一户户人家,以及烟囱上冒出的炊烟。娘从屋里走出来,去菜园摘菜。

然后,娘站起来,朝着这边山坡望着。

我知道,娘在望我,在寻找着我。我就躲在草丛里,大声喊:“娘,你猜猜我在哪儿。”我的声音在晴朗的天空下飞扬着,在小村的上空飞扬着,也在我的十岁的童年里飞扬着,缭绕不散。

娘笑了,娘的微笑,今天我仍清清楚楚记得,好像就在昨天出现一样。

娘说:“我看不见。”

我就嘎嘎地笑着,就从草丛里跳出来,在对面坡上草坪上翻着跟头。老黄牛扯着脖子,望着远处,发出哞的一声叫声,叫声一直穿向远处去了。远处的山坡上,也有牛儿的叫声,哞地传来。

娘的喊声随着传来:“快回来,吃饭了。”

我答应着,赶着牛向家里走去,向着那片绿色掩映中走去。太阳光更亮了,三月的梨花一片白,三月的杏花一片粉,三月的小村一片温馨,让游子无论走多远,那一份思念也走不出去。因为,这儿有娘,有娘燃起的炊烟,有娘做的米饭的香味。娘一直站在门前,望着远处,望着我离开的方向。

此刻,娘的饭熟了吗?

此刻,娘会站在门前,望着对面山坡寻找我的童年吗?

没有我的日子,娘一定十分孤独,十分寂寞。没有娘的日子,我永远是一个游子,永远拖着一个行李箱,走在异地,通过对娘的思念,来安抚我浓浓的乡愁。

2

小时,我经常会和娘躲迷藏。我会躲在篱笆后,躲在院墙那边,躲在浓密的南瓜花架后,然后看见娘出来,就喊:“娘,你猜猜我在哪儿。”

娘总是笑着,看着别处,或者走向别处去寻找我,边找边说:“娃儿在哪儿啊?我咋找不见啊?”这时候,我就会跳出来,嘎嘎地笑着。我的笑声,伴着一院子的花儿盛开着,噗噜噜地开放着。娘也笑着,慈眉善目地笑着。

童年的院子里,总是开满笑声。

童年的院子里,也开满花儿。

娘最爱花儿,因此,院子里有通红的鸡冠花,有丝绒一样的栀子花,有水红的指甲花,有如霞的樱桃花,还有桃花,还有喇叭花。喇叭花很会生长,就如一个个顽皮的娃娃,顺着娘搭的竹篱笆爬着,爬出一院子的藤蔓和绿色,映得人的眉眼都是绿的。一朵朵喇叭花开了,呜呜啦啦地吹着小喇叭,吹出满院子的生机,满院子的淘气。

娘看着喇叭花笑着,一脸得意。

因为,这些花都是娘种的啊。

喇叭花架后面最好捉迷藏,躲进去,就看不见人影了。可是,也很危险,就有野蜂在那里做巢。我怎么知道啊?我就躲进去了,还没有来得及喊声“娘,猜猜我在哪儿”,就“嗡”的一声,被蛰了一口。然后,蜂们纷纷飞来,我哇哇哭着。娘跑出来,一把抱着我,弯着腰护着,朝家里跑去。后面,蜂群追着,娘的头上被蜂蛰了,手上被蜂蛰了,脸上也被蜂蛰了。娘脸肿了,嘴肿了,说话嘴唇都有些麻木。

娘给我头上抹药,一边抹着,一边责备自己:“都是娘给娃儿带的灾。”

多少年过去了,娘当时肿着脸肿着嘴的样子,仍出现在我面前,娘自责的话,仍在我的耳边回荡着:“都是娘给娃儿带的灾。”

每次想到这些,我的眼睛就模糊了。

我仿佛再次看见自己的童年,在故乡的院子里叽叽嘎嘎地笑着,跳着。我仿佛看见娘慈眉善目地笑着,看着我。

3

我小时放过牛。多年后,行走在异地的黄昏,看见牛扯着犁,走在土地上,或者站在山坡上,扯着脖子,哞地叫一声,我的心中,总是会带着一种热乎,一种如遇童年玩伴的感觉。

小时,我会经常将牛赶到屋后的大山包去,那地方叫大梁。大梁上的天空,干净得如蓝玻璃,几朵白色的云,就在蓝天上飘啊飘啊,一直飘到对面的山后去了。那时,我以为山后就是远方呢,今天才清楚,凡是娘看得见的地方都是故乡。

那儿和大梁,都是我的故乡。

大梁上有连天的青青茅草,牛走进去,就消失了身子,只有一对犄角,和一个脊背在草中浮现着。草色如海,风吹向这边,草海翻腾向这边。风吹向那边,草海就翻腾向那边。这时,我们会躺在草坪上,嚼着青嫩的草根唱着儿歌:“太阳太阳光光,把牛赶到坡上。坡上没草,将牛赶到沟垴。沟垴响雷,将牛赶着就回。”那次,我一个人在大梁放牛,就有一朵黑色的云朵,如野狼一样,悄悄从山后探头探脑地伸出来,然后滚动着,碾压过来,不一会儿,就铺展了整个天空,黑乎乎一片。

有闪电将黑云唰啦一声撕开,有雷声轰隆隆响起。

风来了,雨来了,天空敲着鼓来了。

娘的喊声,随着风声浮荡着隐约传来:“娃儿,要下雨了,快回来。”

我答应着,忙赶着牛向山下跑去。随着一声炸雷嘎啦啦响起,雨帘儿唰地一声,带着亮光,带着闷闷的水汽呼呼地扑来,还没有扑到我的身后,娘就赶来了。娘带着油纸,给我披上。娘赶着牛,拉着我,在遮天盖地的雨里朝山下走。雨顺着娘的头发流淌着,顺着娘的脸颊流淌着,顺着娘的衣服流淌着。牛不敢走了,定定地站着,雨太大,它胆怯了。我也怕,娘将我圈在怀里,嘴里反复说:“有娘呢,莫怕,莫怕啊。”

我需要娘的时候,娘永远都在我的身边,就是我的港湾,是我遮风挡雨的房。

娘慢慢老了,头发白了,腰佝偻了,娘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走向了远处,走向了千里之外,走向了娘思念都追赶不到的地方。

4

前段时间,我回了趟家。娘迎出来,笑着说,昨天她听到喜鹊叫呢,今天我就回来了。娘不再叫我娃儿,不再叫我的小名,现在,也开始叫我的大名了。娘说,我回来了正好,前几天,她请人看了地,我回来了,去看看。

在故乡,老人老来得看墓地,称为看地。

我愣了一下,心里酸酸的。才几年的时间,娘已经老了,头发已经花白了,耳朵已经有些听不清了。我劝她:“还早着呢,干嘛那么急啊?”

娘说:“不早了。”

娘长叹一声说:“人老了,谁能说得清啊?你姨说声走就走了,娘说不定哪天也那样,就来不及了。”

我无言,陪着娘一起去了那个地方。那地方离家不远,在顺着公路走半里路的山嘴处。那儿有一丛榆树,一棵棵都有瓦钵粗。有一棵桃树,每年春季,桃花开得一片明艳。我小时,从学校每次回来,娘都会站在桃树下等我,见到我,娘会笑着蹲下身子背我,一路背回家,一直背到四年级。这里一片乱石,实在不宜于做墓地。我劝娘:“重选吧,到时我找人选。”娘摇着头,就要选这儿。许久,娘慢慢道:“葬在这儿,你回来,我能看到你,你走了我能送送你。”我听了,眼睛再次酸涩起来。

娘却笑笑,好像说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似的,望着远处。山一片绿,和当年一样,水一片清,也和当年一样,可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那几天在家里,娘想尽办法,做各种我爱吃的饭。临走的早晨,娘摊煎饼,娘说我小时最喜欢吃她做的煎饼。就在她忙碌时,公交车来了,我得走了。我上了车,看见娘扎撒着双手,在后面跟着,喊着什么,一句也听不清。

车慢慢走了,娘慢慢远了,小村也慢慢远了。

走到沟口,我回头,阳光下,那个山嘴隐约可见,那棵桃树隐约可见,树下一个人佝偻着身子,正是我年迈的娘,我的已经老去的娘。她在看着我远去。从此,我几时不回来,她就会一直来这儿望着等着。

有一天,她不在这儿望着等着,我的乡愁将归于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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