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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华联杯母亲节征文佳作奖欣赏—温暖的敌人

2021-05-30 |作者:范云英 | 来源:她乡LaChic

母亲一直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小的时候,我以眼泪为武器让母亲就犯。母亲很勤劳,累极了就躺在床上逗我玩,她会突然闭上眼睛说:“阿妈死了。”我扔掉手中玩物,爬到她身上,奋力扒她的眼皮。母亲忍着笑用力闭着眼睛,大多时候她都耐不住笑出声来或者睁开眼,我马上拍手欢呼:“活了活了。”有时扒不开,我“哇”一声哭出来,气急败坏地拉母亲,命令她:“你给我活过来,你给我活过来。”母亲一轱辘爬起来,抱住我说:“傻孩子,这不是闹着玩吗,不哭不哭,我们找糖吃。”说着母亲就变出了小糖珠小冰糖什么的,我吃着小零嘴,仍抽抽咽咽,觉得怪委屈。

稍大一些,我就用小脾气对付母亲。天气晴好的晚上,母亲喜欢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串门去。对我的打扮,母亲相当得大胆和大方。大约小学一年级,小城刚有烫发店她就带我去,于是,在一校老师的麻花辫和一校孩子的狮子头里,就怪异地长出了我这颗菜花头。有一次,她去外地访友,竟然给我买了一双坡跟凉鞋。现在想来,那样怪异的装扮简直令人啼笑皆非,好在,我不是很在意外表的孩子,我在意的是母亲享受完亲朋好友对我有口无心的夸赞之后,还很享受地坐下来聊天。我总是催母亲走,可她们怎么也说不完,我的杀手锏是蹶着嘴巴走到门外的黑暗里,或者烦躁地踢门坎,只有这时,母亲才会抱歉地起身告辞。

我唯一不烦的是看母亲和布匹店、杂货铺的阿姨们下跳棋,每次都要搬张椅子垫脚挤在柜台前。对我来说,那些五颜六色的玻璃珠子就是一个个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神话。看着看着,竟然看出了棋道。有一次,好胜的母亲摸摸这颗摸摸那颗老半天举棋不定,我突然指着一颗珠子说,走这颗。母亲犹豫,手指往前比划。我捏起珠子返跳回自己营中迂转,绕过堵死右门前的对家棋子,借道左家大本营,插入对阵。从那以后,母亲兴趣来了也会和我下一盘,我赢了她还哈哈大笑,输得还挺开心。

似乎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我与母亲的对角进入了“上兵划谋”时期。放学回来,走进母亲的视线之前,我会收住活蹦乱跳的脚步,换上一副软绵绵慢吞吞的神态。在摊子上忙碌的母亲放下手中活计摸一摸我的额头,又摸一摸她自己的额头,然后脸色一松,自作聪明地问:“肚子饿了吧?”我点头。她就掏出角票说:“快去吃碗扁食。”这样的把戏成天上演,屡试不爽。当然,那些钱只有一小部分变成扁食,大多被我买了零食或者一切孩子眼里千奇百怪的“宝贝”了。

上初二那年,我在课堂看琼瑶小说被老师发现。班主任没收了书,还要罚我十元,不交不能上课。1986年的学费不过十几块钱,十元不是小数目,母亲平常给我的点心钱我不是租书就是与同学“共产主义”了,我没有钱,也不可能向母亲要,每天照常背着书包出门,要么逛书店,要么和同学玩球。三天后班主任找到母亲。我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帮我缴纳那笔罚款,也不知道她和班主任谈了些什么,她只轻描淡写地对我说:“老师让你明天上课不要迟到。”晚上回房,我听到父亲的斥责声“你再不好好管,她早晚做流氓”。母亲久久没有回话。我僵住了,黑暗充斥巷道,敌意滚滚而来,心里涌满摔破罐的恨意。

青春期轰然到来,我揭竿而起。奇怪的是,话是父亲说的,我却把矛头对准了母亲。我横挑眉毛竖挑眼,看不顺她的两条辫子,看不顺她劳作时裤管下面粗壮的小腿,看不顺她来往的邻居朋友。我的肚子里像是装了个见风引爆的火药筒,我气她夫妻不睦好像那是她的责任一样;气她一到地里,天黑透了也不回家吃饭;气她和那个巫婆一样头上插满红红绿绿绒花、黑瘦指头夹着烟卷的黑婆子聊天;气她突然皈依宗教,在杂物间摆上了香案……

对于这个“温暖的敌人”,我的起义非常彻底。她喜欢菜地,我从不涉足;她希望我好好读书,我偏偏三天两头溜号;她天天点香颂佛,我壮着胆对鬼神不恭;她把神请进家,我把寺庙的塑像抱出门晒太阳;她对我温声软语,我对她恶声恶气;她想和我说话,我偏偏爱理不理。令我暴怒的是她竟然带着陌生人进了烟雾弥漫的杂物间,我气鼓鼓地在廊道口堵拒她的同道者,在门外制造各种惊天动地的骇响。终于有一天,气急了的母亲有生第一次打了我,在我的同学面前。她打断了戒尺,打断了竹尺。我却斜眼也没给她,自始至终都在跟同学谈笑,直到她颓然地垂下了手。

母女之间的战争,失败的永远是母亲。

这场战争的结束和它的到来一样,突兀之极,莫明其妙。初中毕业,我到外地读技校。一天夜里,我梦见母亲躺在一口棺材里,怎么喊都没反应。和童年一样,我气急败坏地哭着拉她,她双目紧闭。我推棺材,棺材飞了起来。我嚎哭着拼命追赶,它忽远忽近飘在我够不着的地方,渐去渐远……我哭醒了。战争戛然而止,在这一场梦中,我长大了。可是我的母亲却被查出了胃癌,并在我毕业那天喃喃低喊着“我一定要等阿云回来”离世。

再见母亲,就是在梦中了。我常喜极而泣,不停地问母亲我是不是在做梦;有时我会像以前一样呵斥她“你跑哪里去了”;有时哭着拉着她的手,求她不要再离开我……这样的梦,我至少做了十年,也在梦里哭了十年。

多年以后,与同学游山,途经一寺庙。我进庙上香,鞠躬,添油。朋友诧异我这反了天的“散漫分子”中年变节“迷信宗教”。我笑着说:“我广撒网见庙烧香,如果神仙有灵,我拜了,她会保佑我的女儿平平安安。如果神仙不灵,我无非就是低三个头花两个钱,不会损失什么?”说到这里,我心里一动,想起母亲当年的香案,明白了爱才是一个母亲的宗教。

前阵子,我在超市意外邂逅母亲的生前好友。我们聊了很久,老阿姨告诉我,母亲中学毕业后本来在电影院工作,很喜欢看电影;说她婚后第一次回娘家,提着父亲的三用机一边走一边听,轰动村子;说母亲非常聪明,什么事情都会做;说母亲自制的草药对肝病、肾病有奇效,曾有浑身肿胀、医院让接回家的病人找到母亲,她二话没说进山采药,那人七天退肿,两月痊愈;说姑姑得罪恶妇被一群人当街围住,辱骂推搡要“撕烂”她。街坊邻居亲人无人敢劝,唯有母亲怒喝着“她是我的小姑,你们敢动她一个指头试试”,拨开人群拉起吓呆的姑姑扬长而去。

“也就是从那时起,你姑姑才认她这个嫂子。”老阿姨的声音低沉,却在我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那个在外公万般宠爱里长大的独生女,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那个春风得意的少妇,那个有勇有谋的义士,那个聪慧大气的女人,竟然是我眼里那个卷着裤管在地里劳动的苍老、愚笨的妇人?竟然是我永远的手下败将?

少女的我何其愚钝。父亲在女人窝里长大,对这个家和五个子女不管不顾,母亲除了操持修理摊,还把城关农民不愿种植、一下雨就被淹没的溪边洼地开辟成瓜菜园,喂我们,也喂猪。我叛逆的眼里却没有看到三个哥哥娶妻生子和我们姐妹的学习费用是怎样一点一点榨干母亲的生命,没有发现母亲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与街坊下棋、有多久没有和我们一起吃晚饭,更没有发现她的笑脸什么时候让深深的倦容所替代。

老阿姨伤感地说:“你妈那么能,要是活着,你们兄妹的生活不知多好!原来,母亲一直都是才华横溢的女人,她敢与恶妇对擂,能无师自通学会治病救人,未必就治不了我,只不过她以海一般宽广的母爱包容安抚了敏感内向而又悖戾焦躁的女儿。亲人间的战争,谁爱得多,谁就败了。

我忽然明白,当年之所以没有把怒火燃向父亲,那是因为我潜意识里知道母亲更爱我。最是让你发狠使横的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老阿姨走了。我的心缩紧,缩紧,然后蹲在路边,泪如雨下。

我又想我的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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