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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美利坚——罗伯茨角引出的故事

2021-10-25 |作者:乡庐子夜 | 来源:纽约时间

孤独美利坚——罗伯茨角引出的故事

“飞地罗伯茨角

【提要】罗伯茨角以自己的孤独,承受了同样也是孤独的美国的整体文化和氛围。那座孤独的灯塔,实际上就是美国真实的心境。作为一块小小的飞地,罗伯茨角安于现状的表征,应该是美利坚的孤独和孤立的一个符号。美国的孤立主义是有传统的和根深蒂固的,不了解这一点就会产生误读和误判。边界重新开放后,去罗伯茨角,除了享受孤独外,应该不会有其它品味了。

文:乡庐子夜

十月份的二十一日过去了,一直想去的那个小小的罗伯茨角(Point Roberts),仍然静悄悄。

从去年三月二十一日以来,它一直因疫情被关闭。几个月前,加拿大向美国重启陆地边界,人们以为美国也会对等地向加拿大重开边界。因为是一个月评估一次,所以这几个月只要临近二十一日,大家都会对有可能的“好消息”抱希望,只是一次次破灭了——但是从总理到百姓都没有愤怒,加拿大人的这种好脾气是相当可爱的。不过,正当人们以为又要再等一个月去期盼希望时,美国终于松口,传将会在十一月开放边界。虽然细节尚未公布,而且存在许多争议问题,但再次去罗伯茨角不会太遥远了。

北纬四十九度作为美国和加拿大的边界划分线,北美大陆到了这里的最西端是茨瓦森(Tsawwassen Peninsula)半岛,外面就是太平洋的乔治亚海峡(Strait of Georgia),与外海的温哥华岛隔洋相望。当北纬四十九度从这里穿过时,被硬生生切开了一块小小的土地,这就是罗伯茨角,是只有四平方英里多的飞地。

问题在于,这块飞地北边是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BC)的三角洲市(Delta),而东、西、南三边被海水包围,名义上是美国华盛顿州的辖地,但没有任何陆地交通相连。小孩子要去华盛顿州的中学上课,或者公务员去州里办事,要先从罗伯茨角北上通过海关进入加拿大,然后从九十九号公路南下通过海关进入美国,下课后依同样路线返回,每次是四进四出海关。

由于罗伯茨角只有一所小学,而且只提供幼儿园及小学一至三年级的教学,所以此地的美国学生由四年级开始,每天要乘将近一个小时的车,一路穿过加拿大的三角洲市和白石镇(White Rock),到华盛顿州布莱恩(Blaine)上学。罗伯茨角没有医院,居民虽然可以出海关就近在三角洲市看病,但美国医疗保险的许多项目不能负担在加拿大的费用,所以往往还是要四进四出海关回华盛顿州就医。一百多年来,这些美国人乐此不疲,也是很让人敬佩和感慨的。

罗伯茨角地方不大,但由于离家近,所以在疫情爆发前经常会驾车前往“转转”。一是去加油,美国的汽油含税少,比加拿大便宜。二是方便,不像和平拱门那个边界海关,经常要排队等候。只要在车里备好护照,去罗伯茨角基本就是“说走就走”的。有时去附近看朋友,或者参加什么活动,就顺便拐进罗伯茨角。有一次在附近开会,因为沉闷,中间溜走“出国”了一次,回来时会议还没完。事情就是这么容易和简单。

之所以喜欢去这个“角”,主要是这个小地方有些“小景”还是有特色的,毕竟它是美加北纬四十九度边界在西端的终结处,临近海边的那块界碑是北美本土大陆的“西边第一碑”,还是有一定景观意义的。另外,这个地方平时人不多,比较适合我这种喜静不喜闹的人。

北美大陆西边第一碑。

 

这里一本正经被介绍为景点的并不少,如“西边第一碑”的纪念碑公园(Monument Park),西南角还有一个名为灯塔海滨公园(Lighthouse Marine Park),其它名目繁多的景点名字还是很诱惑人的,如莉莉角海滨保护区(Lily Point Marine Reserve),自由者海滩(Freeman Beach),等等。但事实上,所谓的公园不过是一小块空地,以一个物件支撑巨大的名称,如一个灯塔,一块界碑,就构成了“公园”的主体。对于这么一小块飞地,煞费苦心起这些名字,人们还是非常能理解的,并且愿意配合凑热闹。我就多次在灯塔公园和纪念碑公园徘徊。纪念碑公园就是那么一块界碑,因为紧贴边界,往北就是三角地的居民区,一街之隔,加拿大居宅中电视声、小孩喧嚷,都能听得见,中间只有一条沟壑为隔,汽车过不去,也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哈。

无论什么时候,去罗伯茨角都必须到灯塔那儿看一下,否则就等于没去。这不是因为灯塔的本身,而是除了灯塔,其它地方都谈不上是“到此一游”的心理象征。这个灯塔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可以值得书写价值的,唯一可以一提的是,这是北纬四十九度边界线上属于美国本土的最西端的第一灯塔,但它下面的整个华盛顿州向西朝太平洋凸出的一大片土地,绝对会有更西的灯塔。来到这里的感觉,基本就是体验一个微型的天涯海角的滋味。那座灯塔看上去不到三十米高,设计简陋,也是通常的黑白色,平时一直闭关着,似乎是很长时间没有使用了。但在这里流连,面对辽阔的大海,这是一片浅湾沙岸,阳光晴天下满目鳞光闪烁,潮起潮落并不汹涌,在这个相对平静的天然浴场,坐在枯萎而洁洁的原木上,眺望乔治亚海峡,如果赶上时机,甚至可以观赏逆戟鲸的出没。这里有露营区、海滩通道、野餐区,也可以垂钓。我们不会在那儿钓鱼捕蟹,附近白石镇的浮桥比这里有趣味多了。

在由现代化卫星导航系统主宰世界的今天,站在海边看这灯塔,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有时看它静默地耸立在那儿,甚至会有一种被世界抛弃的孤立感觉。到罗伯茨角的人,大多是白天之行,那个地方是没有夜生活的,有时会突然萌想和猜思,到了夜晚,这灯塔会怎么样,弄不好是否会突然照射一下灯光,让世人惊喜一下?

孤独的灯塔。

 

几年前的一个中秋节,吃完晚饭后,抬头望月亮,突然生一念头,此时去罗伯茨角看一下月亮,会是如何的情景。说走就走,发动车子就出发,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海关。也许是夜晚,过关的人也少,至今印象里好像海关的灯光也昏暗,与美利坚这个世界首屈一指大国的“国门”不相符。那种昏暗,犹如十九世纪小说或电影中的场景,这个至今记忆极深。从昏暗灯光中走出的海关人员,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下护照,按惯例问来做什么,顺口答道“看月亮”,他愣了一下,然后不知咕噜了一句什么,自己也笑了,挥手放行。过了海关,其实是驶进了一个深黑的世界。这个地方晚上没什么人,仅凭路灯,一直开到所谓的灯塔公园,泊了车走向海边。

月亮本来就有阴晴圆缺,初一和十五就不一样,西方的月亮不存在比谁圆不圆的问题,但平时总感到月亮比较大,在这个时候更有这个感觉,估计可能和地理纬度高有关,也同此刻站在海边空间广阔有关。没有夜间的照明设备,不远处有一个建筑物透出些许灯光,剩下的就是月光映照,那座灯塔还是清晰地耸立在我们面前。那个晚上海也平静,只有轻拍的细涛,灯塔黑白色在月光下似乎有些惨淡,完全处于沉默和无奈之中。里面没有人影,没有动静,如同废墟一样,根本不可能期待它会突然射出灯光。人有时会以幻觉主导自己的行动,这个夜晚对我是一个启示。灯塔在这种时空下,也许不知道自己完成了使命后还有人在惦记着昔日的光射。从黑暗中看那庞然大物,无声无息,突然有一种感受,这里是空前的一种孤独感,时代的孤独,地理位置的孤独,与世人互动的孤独。我突然想到,从第一次进入这个罗伯茨角开始,一直到现在,我总想从这个地方找出一种韵味,难道不正是这种如影相随的孤独之感吗?

实在地说,在一个世界首屈一指超级大国的这块小小飞地上,不孤独也不可能。北边是从来在领土上不向美国退让一步的加拿大,其它三面都是一望无际的海水,罗伯茨角又如何能不孤独?

那个晚上的月亮确实很大很亮,这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在这巨大的孤独笼罩下,我们无处可去,开着车在公园环绕公路转了一圈,到处是静悄悄的,即使驶过有人居住的住宅,好像里面的居民也知道自己处在一块与世隔绝的飞地里,而保持着一种对自己身份的认同和默契,很少有传出我们熟悉的那种住家喧嚷和噪杂。这个罗伯茨角就这么持守自己的孤独?

这是那个月亮满圆之晚给我留下的最深印象,从此美利坚的罗伯茨角在我的记忆判断中,就是“孤独”两个字。

问题是,罗伯茨角从一开始就承受这种孤独,甚至是安于乃至享受这种孤独。而且,最奇特的是,这个地方独特的生活模式也吸引了不少加拿大人,加上此地房产比邻近的大温哥华地区便宜,加拿大人最多时达到几百个。但是,突然之间,新冠疫情肆虐全球,美国和加拿大同时关闭了整个边境,禁止不必要的旅行,这也包括罗伯茨角的边界。用《洛杉矶时报》的话说,“像止血带一样挤压了这个小小的半岛”。这一天是2020 年 3 月 21 日。到近期疫情好转,开放边界是每月评估一次,于是每到当月 21 日就是许多人翘首以盼的时刻,虽然每一次都失望,但对下月21 日能开放还是充满了希望。

只是,原先的生活已经被破坏或扭曲,有些甚至再也不会回复了。罗伯茨角的居民要考虑的问题比外面的人更多,有的人要考虑孩子三年级以后的课程不足,为了恢复面对面教学后让孩子们上学,他们离开了这块飞地,搬到了华盛顿州的大陆地区。由于人口下降, 罗伯茨角六十多个燃油泵大多处于闲置状态。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妇人,一生在教会里演奏管风琴,一直到疫情爆发关闭服务。现在的寂静唤起了她在祖父母开办的农场里的童年回忆。罗伯茨角唯一的警长副手发现自己无事可做,他说“我已经有几个星期没有接到必须亲自处理的电话了”。由于居民大量离开,罗伯茨角本来不多的商店被迫关闭,包括餐厅、葡萄酒商、画廊和银行分行等等,连码头也开始出售。

本来,在罗伯茨角生活,是一种“孤独”的生命共同体,现在,这个共同体正在被疫情吞噬,“孤独”可能会转化成另一种刻骨的滋味。世界正在发生巨变,历史的一粒灰尘落在罗伯茨角这个小小的飞地,变化也会是巨大的。但是,无论如何变,罗伯茨角的“孤独”是不会变的。

罗伯茨角是一种文化,更是一种历史,但是,这种文化和历史的生成和由来却有一定的诡谲性,许多事情至今令人困惑。以北纬四十九度作为美国和加拿大的边界划分线,是划一的,其中就包括了一些飞地,尤其在东部地段,如东端美加边界起点伍德湖中,也有同样性质的美国飞地伊尔门角(Elm Point)。但是,在这条以纬度为原则的边界划分法中,还是有例外的,如东部在加拿大的安大略省就朝南拐弯,使加拿大的领土延伸到北纬四十九度以南。即使在西部,就在这条北纬四十九度毫不留情地从罗伯茨角穿过之后,再往西碰到巨大的温哥华岛,边界线却也很懂事地往南拐弯,顺着岛的南边而环绕越过,使温哥华岛保留了完整的地理图形。假如北纬四十九度硬性从岛上穿过,那么被划下的“飞地”是非常巨大的一块土地,起码有四百多平方公里,是罗伯茨角的将近十倍,而且有诸如维多利亚这样的大型城市,与美国本土的海上交通也十分方便。但是,美国在温哥华岛能大方地不计较北纬四十九度的划线原则,却不肯提前在罗伯茨角这个地方拐弯,这就是一个很奇怪的历史悬案了。

在现存的历史文献中,人们很难找到美国不肯在罗伯茨角拐弯的原因,许多人认为是当时确定边界版图时两方官员的一个疏忽。这个现今以和平和安宁著称的北纬四十九度边界,当年本身就是战火浴血的产物。美国和加拿大两个国家为了争夺领土和势力范围,历史上多次爆发战争。从十八世纪到十九世纪期间,美国在领土扩张方面始终是以威武和进取姿态闻名的。问题是加拿大也不是省油的灯,而美国由于1846年的美墨战争消耗了大部分兵力。于是同英国回到谈判桌,签署了署名的《俄勒冈条约》,规定美国和加拿大之间的边界在北纬四十九度,这一纬度是直线的,不因山脉河流和森林有所改变,唯一特例是向西穿过太平洋时,在温哥华岛与大陆分离的通道向南转弯避免切掉岛的南部,等于是将温哥华岛全部划给英国。由于温哥华岛体大,在谈判中明确作出边界线改向显然是可以理解的,这本身也是一种交易,因为英国也满足了美国部分要求,因为英国同意以北纬四十九度为界,也就等于从落基山脉峰顶一直划到太平洋沿岸,使整个哥伦比亚河流域尽数归于美国。

 关于《俄勒冈条约》的漫画。

 

但是,罗伯茨角作为一块飞地,形成了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当地人民生活意外的麻烦,却始终是一个没有中断的话题。尤其是,这次新冠疫情爆发对当地经济和民生造成巨大影响后,特别是美加边境关闭,很多人又开始思考罗伯茨角是美国的一部分“有没有意义”的问题,媒体再一次搬出过去偶尔提及的一件事,即历史学家长期以来一直认为,十九世纪的外交官不知道他们在俄勒冈条约中商定的边界创造了地理学家所说的“飞地”,即与整体分离的国家的一部分。但是,这样一种说法马上引起不同争论。就在今年六月,也即俄勒冈条约签订175 周年的时候,《洛杉矶时报》引用了一位“

技术顾问兼业余历史学家马克•斯文森”在一个纪念仪式上向聚集在当地博物馆外的一小群人宣布的消息说:美国没有错,他通过研究当年期刊显示,准备参加俄勒冈条约谈判的美国海军远征队成员花了数天时间调查茨瓦森半岛,他们将罗伯茨角这一块地方视为“战略领土”,因为它有朝一日将为在附近建造的主要城市提供通道。

“美国没有错”?这位“兼职业余历史学家”在今日还在向人们宣传,这个飞地的存在好像是美国政府在下一盘大棋,是一个“战略眼光”,这番话人们是否相信,或者是否有仁者智者见诸不同,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经过一百多年,尤其是在新冠疫情之下的这块飞地,是何等的脆弱,这才是真正的现实。

当然,从国家政治层面来说,这种边界一旦确定,一般是不会轻易变更的,尤其像罗伯茨角这种具有制式和固定民众生活的地域,涉及到直接观感的主权和领土问题,具有相当大的敏感性,即使有诸多不便,也会保持现状。但从另一个层面看,罗伯茨角已经形成的文化,以及由此而折射出的历史镜像,本身也是美国文化和历史的一个见证或缩影。罗伯茨角所呈现的那种或隐或显的孤独形象,以及某种安于与世隔绝的精神氛围,正是美国从立国以来那种持久不退的文化和历史习性。罗伯茨角引出的故事,实际上就是一个孤独的美利坚的故事。

美国人的文化,在深层方面是心理和行为模式上的孤独,这既是作为个人主义文化的一种表征,也是美国人从开创历史以来的一种特点。美国的文化是奠基在十七世纪从英国文化出走的基础上。早期移民来自英国和欧洲各地,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跨洋渡海,千辛万苦,是为了摆脱英国王室专制的政治独裁和宗教迫害,本质上是寻找一种新的生活模式和社会环境。他们所追求的新大陆,就是自由和自治,在所有可能形成的关系中,他们是把自由放在核心的选择地位,而这也是个人主义文化中的一个核心价值,既坚持和维护自己的自由,也尊重和维护他人的自由。在“自由”这个有一定终极意义价值的共识下,其它的分支则是分散和碎片化的,甚至是分裂的。从政治版图到伦理取向,美国的各种分歧是根深蒂固的。但是,他们维护每人坚持自己理念的权利,也不会动辄去统一别人的思想,这就形成了群体各自为政和各自为生的社会模式以及社会文化。

从英国等地来到新大陆的移民,形成了完全不同的心理文化和行为模式。英国人由于久远的保守主义和贵族文化,行为模式中有大量的社交规则,许多往往是有很大的礼仪性,这种社会氛围形成了英国人从一生下来就对社交礼仪有一定的遵守惯性。日常的社会交往及其耳濡目染,无形之中会增加群体感而削弱孤独感的空间。保守社会容易滋生群体的交往空间,但也会让想进一步追求自由的人感到窒息。英国人从原居地出走到新大陆,既有政治和宗教上的出走,而背后的心理和精神则是个人自由的出走。但是,从另一个方面,由于英国的保守文化,他们一方面对群体的交往保持持久的习性,但也会展现一定的冷静和理性,经常也是矜持寡言的,这种行为方式被他们也移植到美国后,就会异变成冷漠,再加上个人主义式的自由,所谓的“孤独”式行事方式和生活态度也就此形成一种文化,大家心照不宣而又互相理解和互相尊重的“孤独”。从美国来看,这种孤独又导致他们对政治尤其是政府的疏远,他们不愿更多地信任政府并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们,反而宁愿由自己吃苦耐劳地自行处理。

从这个角度讲,生活在罗伯茨角的人,反而会有一种“天高皇帝远”的感觉,也不会要求政府彻底改变这种飞地的模式。在那里他们乐天知命,不会怨天尤人,牢骚满腹,也不要求政府出提供额外的救助,因为“羊毛出在羊身上”,在他们缴纳的税金中,他们不喜欢有这类事项的预算。

罗伯茨角以自己的孤独,承受了同样也是孤独的美国的整体文化和氛围。罗伯茨角那座孤独的灯塔,实际上就是美国真实的心境。我在查阅罗伯茨角资料时,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这么一个偏远交通不便的小地方,却住过不少名人。其中,最奇特的是加拿大的作家玛格丽特•劳伦斯,我一直想不明白加拿大这么大国土,她却偏要不嫌麻烦地来回过海关蜗居在这狭小的异国飞地上。这块飞地虽然不一定会让人有洗尽铅华的境界,但也许是某些享受孤独者心目中的世外桃源。这里作家不多,比较多的反而是众星捧月的演艺人员,有好莱坞导演、编剧、制片人,有作曲家和音乐人,有艾美奖获得者如迈克尔•S•麦克莱恩,有摇滚乐队创始吉他手如罗格•费雪。他们不住在比弗利山庄,却远在深山无人闻,心境应该也是很孤独的吧,也许会偶尔风光,但深夜之中,可以感悟不远之处那孤零零的灯塔。

罗伯茨角海关。

 

我对演艺界不太熟悉,但对一些冰球运动员和教练却感兴趣,其中最有传奇色彩的是曾担任过NHL温哥华加人队(Canucks)教练的约翰•托托雷拉(John Tortorella)。这是一个火爆而又讨人喜爱的教练,他曾被评为NHL的最佳教练,带队夺过冠军杯。在2013年时,当托托雷拉被任命为加人队的教练,人们一方面期待他为战绩不佳的加人队带来活力,另一方面,则担心他又会闹出头条新闻。当年十一月在温哥华主场出战卡尔加利火焰队,我们去现场观战。甫开场,裁判掷球,我紧盯场上谁能拿到球,却看到骇人一幕,裁判哨声刚响,场上队员齐刷刷扔下球杆,成双成对扭抱打成一团,上演了NHL史上最壮观的集体群殴,全场欢声雷动。这次斗殴双方共有十名球员罚下。在现场我们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当天回家后打开电视,看了新闻才知道,原来卡加利教练鲍伯‧哈特(Bob Hartley)与托托雷拉结仇深远,这次一上场他就排出第四线的阵容,这种阵容就是寻事滋非的,托托雷拉也排出相同的四线阵容,队员见此模式也心知肚明,上场就打。托托雷拉气愤难平,中间休息时竟然到卡加利队更衣室找哈特“说理”,被人拦下,但却上了电视镜头。NHL联盟总部随即作出处罚决定,哈特被罚巨款,而托托雷拉被罚停止执教三场。

按照规定,托托雷拉被罚不能接触球队,也不能间接指导(如通过电话等),我一直好奇,那时刻这个闲不住的暴躁老头到哪里去了?后来陆续有新闻传出,他其实就住在罗伯茨角。据他后来同媒体访谈时,曾透露那段时间在罗伯茨角的住家进行了很好的反思,也冷静了许多。托托雷拉在温哥华的战绩不是太好,只做了一年便被解聘,但留下很多故事,不少还是头条的。

这以后,托托雷拉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再无炸雷的新闻,他被哥伦布蓝衣队聘为主教练,一直到今年期满。在NHL开始的新赛季里,他走马上任去ESPN体育电视台担任冰球分析员。此前他对媒体说,“我认为,作为教练、球员、组织、经理,你必须尝试从发生的一些事情中学习。每个人都必须看看这里发生的事情并从中吸取教训。”托托雷拉长得帅气,脾气耿直,执教严格,虽然得罪了不少人,但喜欢他的人肯定不少。他以对球员的严格训练和指导出名,但场下却对球员慈爱和宽容,这种性格反差透露了他内心的真实一面。事实上,托托雷拉曾带领佛罗里达坦伯湾闪电队夺取斯坦利杯冠那个晚上,更衣室里是狂欢和喷射香槟,但电视偶尔捕捉到一个镜头,托托雷拉瞬间闪出一种沉思和凝重的神态。确实,夺杯兴奋是一个晚上的事,但狂欢和香槟喷完之后,不但是漫漫长夜,而且每年八十二场赛事,那是一种艰难的历程,人性总是有一种对平安和宁静的潜在渴望。

问题是,一般来到温哥华打球或执教的人,都会在温哥华市区租房或买房,一是方便,二是条件好,但托托雷拉却跑到罗伯茨角找房子住,这实在是一种很微妙的行为。他不喜欢热闹,不喜欢繁华?他来到温哥华执教,却看上了罗伯茨角这个都市里的村庄,不嫌麻烦地每天进出海关,想必是一种心境的选择罢。在他外帅气而暴烈的外表下,也许他有着孤独和寻求安静的内心,而罗伯茨角就是一个寄托心境的地方?至少,托托雷拉性格或者原本就有孤独的真实,或者后来有了某种变化,我总想应该是他在罗伯茨角体验那种被孤独和被隔离(受罚)得到的启悟吧。

美国让罗伯茨角孤独地留在这个飞地里,绝对不是像那位业余历史学家所说,是为了战略地位而下“一盘大棋”。事实上,从历史学家和政治学家后来的分析,当时由于信息的不通畅,双方那些参与边界谈判的官员对地理和当地背景都缺乏足够了解,都承认将北纬49度线定为国界其实有些草率。例如,国界勘分委员会中的英国政府代表是最早就发现这个问题的,这个方案将使罗伯茨角成为孤立于美国本土的飞地,因此,英国政府指示自己的谈判代表海军上校詹姆斯•查理斯•普雷沃斯特(James Charles Prevost)向美国主张让罗伯茨角成为英国的一部分,而英国则可在北美洲大陆上划分对等的领土给美国作为补偿。这种交易本来有一定的合理性,但现在人们无法查证美国代表是如何回应的,至少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是一种粗糙的作业,看来美国并不怕孤独和不方便。

“美国没有错”,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像那位业余历史学家宣称的一样,在这次边界开放的争议中也是这样。从不认错到傲慢,作为一块小小的飞地,罗伯茨角是一种安于孤独心态的表征,却也是美利坚的孤独和孤立的一个符号。这是了解美国政治文化很重要的一个心理和文化背景。美国人来到新大陆,对这块土地是很满足和自足的,用美国立国之父也是“孤立主义之父”乔治•华盛顿的话来说,美国独处一方,远离他国,这种地理位置允许并促使美国能推行一条独特的外交路线,使好战国家不能从美国获得好处,也不敢轻易冒险向美国挑衅,美国在自己的原则指引下,依照自己的利益,在和平和战争问题上做出自己的抉择。事实上,从两次世界大战来看,美国都是心不甘情不愿被迫卷入的。人们现在所说的美国单边主义,本质上就是孤立主义的延伸。

讽刺的是,孤立主义滋生了傲慢,傲慢又导致美国制造了许多干预世界的故事,而每一次的结局就是灰头土脸重新打包回到孤立主义。撤退,撤军,脱钩,这几年发生的事,就是这种历史连续剧的循环。人们无法改变美国人从立国之初就形成的集体心理惯性,在这个纷乱的年代,美国的孤立主义总是会下意识地流露出来,这是没办法的事。不了解美国的孤立主义,就会产生各种对美国的误读和误判。

罗伯茨角也许是一个偶然事件的产物,但罗伯茨角那座孤独的灯塔所照射出来的,就是一个孤独美利坚的故事。去罗伯茨角,除了享受孤独外,应该不会有其它品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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