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发现母亲头上隐藏了很多白发,轻轻一拨,便十分扎眼。一瞬间,从未有过的惊慌扑面袭来,年近四十的我,突然感到迫切的悲凉和无助,人之天命的结局从未如此清晰和切近。
母亲突然老了,我还能拥有你多久,妈!
当你懂得珍惜母亲,感受她温暖的爱的时候,距离失去她,可能已经不远了!
自从上了班,就很少回家,又因为未婚未恋父母总是愁容满面,更让我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看母亲发来的微信,每次看见她问这周回不回来就特别烦。
当我看见她突然出现的满头白发的时候,我意识到,每次回家,那门口瑟瑟枯瘦的身影,要有看不着的那天了!
妈,我回去!
年轻的时候,母亲也没老,因此也从不会感觉到母亲离去这件事有多近,甚至都不会感觉失去母亲有多伤心,无论走多远走多久也不会想家不会想妈,偶尔打个电话也都是母亲打过来的。
因为家庭条件,母亲的电话都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以前我特别羡慕别人打电话时父母在旅游,出差,或者聚餐打麻将,而我的电话里都是农村的苦难和挣扎。
于是,那时的我特别不喜欢接到母亲的电话,因为原本我已经忘了自己家里的烦恼,和朋友玩得很开心,她一个电话,心情都变成了灰色的。
年轻时的母亲,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碗辣椒水,她个子很矮非常瘦小,但性格倔强脾气暴躁,当她生气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你想象到的表情能够与之相似。在她的表情和眼神里充满着悲愤、失望、憎恨、恶毒和痛苦,吵架时仿佛手里像有一把刀,无论做什么动作或者说什么话,都像在想象中用刀狠狠地扎向对方,尽管她只是拍打着身下的土炕。
年少时的我,从没觉得我的家庭是幸福的,也没有感受到所谓的母爱,因为年轻时的母亲表达都是爆裂的,生活的苦楚让她变成一个皮包骨头又随时炸起羽毛的农村妇女,尽管她是爱我的,但年轻时的她从不和风细雨,因为我的内向性格,表现木讷,总让她有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只要她一开始骂我,就会以毁灭性的语言把我的过去和未来都抨击得一文不值,然后延伸到我的家族劣迹,这种骂比打更可怕,它会让我感到无比绝望与羞愧,对自己失去所有信心。
一年级的时候,学校收5块钱发了一支自动铅笔,那时候五块钱堪比现在的50,干一天活的工钱才8块,结果我被另一个同学骗了,换了一只坏的笔,回到家妈妈说要看看5块钱的笔什么样,结果拿出来一看是坏的,一番盘问我只能哭着说出真相,于是她在昏黄的电灯下气急败坏地骂了我半宿,我就哭了半宿,最后她的结论是:我只会哭是个废物!
她和我父亲的相处模式,也是记仇式相处,如果因为某些事生了气,几天都不会缓和,总是会憋着一股劲儿,恨恨地、狠狠地冷着脸咬着牙,无论什么时候说话都带着火药味,像是要杀了对方。
记得高中的暑假,因为父亲办错了某些事,母亲和父亲吵了一架,中午的时候因为这件事又和父亲吵了起来,父亲原本是不太做声的,但是被吵急了摔了饭碗,生气地去给雇主干活了。而母亲此时却用青筋爆裂双眼含泪的诅咒表情,咬着牙压低声音喊:你得把饭吃了呀!
你拉不住一个生了气的男人。
于是默不作声的我成了另一个轰炸对象,骂我为什么不去拉着父亲,骂我和别人不一样,不会哄父母,像个哑巴,种种缺点被她又一次毁灭性的暴击。从这些年过日子的苦和委屈,到父亲和我的不成大器,一股脑地倾斜而出,让那时的我感觉,家,只是压抑和昏暗,没什么幸福可言!
那时我十七八岁,想逃。
母亲吃了一辈子苦,年轻时插秧挣钱,靴子漏了舍不得买,北方五月冰凉的水凉到膝盖,中午只吃用铝饭盒带的大碴粥,连菜都没有,下雨被浇透了也坚持不回家,最冷的时候早上水里还有冰碴冻得手都没了知觉,中午买了麻花舍不得吃,拿回来给我和父亲。
因为腔梗脑供血不足,在地里吐了还要坚持干活,回到家不能吃饭,吐的满口黄水,第二天还要坚持起来去地里,一边干一边嘴里还淌水,因为雇主怕出事不用她了她才回家休息。
诸如此类的生活苦楚,几乎在我毕业前从没断过,也正因此上学时我怕听见她的电话。
时间的指针像一把刀,慢慢削掉了一个人的戾气。
毕业后的我开始上班,不知不觉间我到了当年母亲的年纪,而母亲却感觉变得温顺了。春天,母亲会偶尔忘了病痛,拖着走几步就软的腿,和我一起去采野菜,照料自己家的水田;夏季时常和我一起去给家禽打菜草,在暖往下草丛里,慢慢地说过去的日子;秋季咬牙忍着病痛割稻子,和我收拾小菜园;冬季去照顾我姥姥,随时问我哪天回家!
母亲像个母亲了,而我却暴躁了!
工作之初,为工作办了很多事。因为不想留在老家,入职的前一个星期心情很不好,和她说想走,她就急了数落我,而我更急了,朝她恶狠狠地吼了几句还
狠狠撞了几下头,摔门跑了出去,那时是冬天已经入夜,找到我的时候她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一直说着自己错了。
另一次在一个夏天,她看着电视上的小鲜肉一直说你看人家孩子多阳光,多自然,你……她还没说完,我一直以来的不满就冲上了脑袋,从小她就嫌我不如人家,尤其是我内向的问题,这是我一个痛点,忍不住的我狠狠地砸着墙面红耳赤地怒吼她,她像吓的要哭的样子,不再说话。
我仿佛,变成了当年的妈妈!
命运,就是这么轮回,在我工作的这几年,她就像当年的我,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被凶也不敢说话。
而当我看见她满头白发的那一刻,我知道,不是我赢了,而是她老了。
她没有了怒发冲冠的力量,只剩下战战兢兢的牵挂:儿子,你哪天回家?
想起初中时,早起为我做的饭,送我远远地出大门,为我暖好的鞋和手套,为我留的鸡腿,都是她暴戾背后难以销磨的爱,只是那时还小,感受不到。
前两天,我买了两个时令的大青芒和凤梨回家,她远远地迎出来,那旧衣憔悴的样子仿佛又小了一圈,我感觉,我心里的那座山,开始剥落它的石块了!
看着大芒果,开心的她还要等父亲回来一起吃,父亲剥了皮大口地吃了起来,她只用刀割了一块说了声真甜,看着父亲吃完。
从来舍不得给自己买什么,饭桌上总是土豆白菜加咸菜,衣服鞋子都是别人不要的,她总说她就是这个命,吃多少穿多少都是注定的,在拼多多上20块钱买双鞋,还舍不得穿,开心地放起来。
母亲,从一碗带着苦味的辣椒水,变成了一坛浸透岁月的陈酿,猛然发现,我已经快把她喝完了,却无法再蓄满!
人生海海,你我似是今生互还业债,为母子一世,不知可修得苦尽甘来?
现在的我,常常想象没有了母亲的日子该是何等的心情,而只能心愿:时光时光慢些吧!
似乎知道我烦,母亲已经不总是发我微信了,而此时的我,已经懂了母亲。
年龄越大,越离不开母亲,越知有母之幸,八十岁有个妈,多好。
妈,这周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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