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假期结束了,但春节带来的情绪地震还没有消失。
大批一线城市打工人过年回到县城老家,谁料迎来了自我定位的坍塌:
“原以为是城里人回村,没想到是乡下人进城”。
〓图源:网络
不回家不知道,一回家吓一跳。
去亲戚家拜年,发现人家桌上摆满了车厘子、草莓和榴莲等自己舍不得买的贵价水果。
大城市的打工人为了省钱,都是晚上八点以后才去逛超市;
县城的同龄人却加价找人代购盒马、山姆,入手两三千一件的衣服时眼睛眨都不眨。
县城亲友们衣食住行的消费标准,是月入过万大城市打工人咬咬牙也达不到的水平。
〓图源:小红书用户@李玉玲(霹雳娇娃版)
这个春节,有多少自称中产的都市白领回了趟县城老家才后知后觉:
县城有钱人,才是真中产。
北漂沈琳就是其中之一。
沈琳来自山西某矿区的县城,在她看来老家的经济早已衰败,到大城市发展是必然的选择。
在北京,沈琳绩效好的时候可以月入3万。她本以为自己毕业5年总算是混出了点儿名堂,但过年去亲友家串门儿的见闻还是让沈琳无奈自嘲:
“真是被自己穷笑了。”
以下是她的自述。
县城,没有消费降级
我老家名义上是某个地级市的区,实则是个标准的县城。
不仅没有高铁站,也没有火车站。而且因为是矿区,所以最近几年经济难免有些萧条。
我上次回去是去年过年。那会儿大家不是在生病,就是大病初愈。我们一家人没怎么走亲访友,也没出去逛街看电影。
今年过年我陪爸妈去市里逛街的时候突然发现:
商场不仅有喜茶、瑞幸、库迪、肯德基、麦当劳、DQ,甚至有一家很大的星巴克。几个人流量比较大的小区门口,也都有蜜雪冰城。
光看商场一楼的餐饮品牌,和北京没什么太大区别。
因为老家县城离市里开车只要半小时,所以大家采办年货、买新衣服基本都会去市里。
虽然严格来说这些店没有开在县城,却扎扎实实成为了老家人的日常消费选择。
如果说逛街的时候,我只是惊讶奶茶、咖啡和快餐品牌下沉速度之快,那么去亲戚家拜年的时候,我真的“蚌不住了”:
北漂平时舍不得买的东西,县城亲戚家里根本堆不下。
我跟着爸妈到一位之前家里有点困难的叔叔家拜年,早些年他们家需要借钱供孩子读书。几年前因为拆迁占了地,生活才好起来。
叔叔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回老家找了个月薪8000的工作。工作第一年,家里就给他买了一辆30多万的车。过了两年又给他买了一套大房子准备结婚。
他们家的茶几上摆着满满的车厘子、超大个的草莓、肉很肥厚的榴莲,盘子里摆着的干果也是山姆代购的。
去拜年的前一天,我有去超市问过车厘子的价格。
店员说只有498一箱的那种,而且建议我第二天早上十点左右再去抢,因为“过了那个点儿肯定卖完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北京山姆的车厘子是288一箱。
说真的,我在北京点外卖的时候,超过35就会犹豫半天。
过年给爸妈买车厘子的时候,也货比三家,研究了半天电商平台的优惠券。在吃上面,根本不敢随意消费。
从叔叔家出来,我妈说想给我挑个金镯子,我们就去了金店。
在北京逛街,金店一般都是比较冷清的,也就有零零散散几个顾客。
老家不一样,柜台旁围满了人,光是手镯的展示柜就有3个售货员,但还是服务不过来。
我们去得晚,等了快二十分钟才排到了接近柜台的位置。好的款式已经被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是圈围特别大就是特别小。
镯子当然是没买到,不过第二天我和闺蜜约见面,她给我展示了很多自己新买的首饰,其中大部分是黄金。
我这才知道,闺蜜是以季度为单位买金饰。
每次发了季度奖,或者金价有所下跌,她都会专门开车去市里买黄金,因为那里的款式比县城更多。
除了黄金,她去年还买了1万多块钱的珍珠首饰,以及一个到手价2万多的翡翠手镯。老家金店的翡翠手镯一般都是按照标价的3或5折卖,她腕上镯子的标价接近9万。
理智告诉我,这些县城亲友的消费细节都是幸存者偏差。但那句老话怎么说:
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看看别人,再想想自己,说我一点儿都不破防,那是假的。
县城中产,没有母职困境?
老话都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在北京其实没有多少朋友,仅有的几个也都和我一样日常996,困于无尽的工作。
一个月能抽时间吃一顿饭分享工作中的糟心事已经是非常好的关系了,彼此能提供的最大帮助就是情绪依靠。
但留在县城的朋友,是真能靠得上父母。
在我和北京的朋友们为怎么找个副业赚钱而苦恼的时候,县城朋友们的父母早就真金白银地给他们塞钱了。
我闺蜜和她老公都在银行工作,节假日都要值班。她刚怀孕的时候,还跟我聊过想换个工作,方便以后带孩子。
孩子出生后,她不仅没有像预料中那样换工作,反而开始积极争取升职机会。
成为妈妈后,她的生活依旧如故:晚上下班经常和朋友聚餐、打麻将,节假日也会跟老公开车到太原或者大同逛街。
孩子当然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很多影响,但这些影响远没有生娃前她自己以为的那么大。
她和老公把房子买在了娘家对面楼,站在他们家的卧室阳台能看到娘家的厨房。与此同时,他们住得离婆婆家也不远。
她的妈妈和婆婆都是家庭主妇,我原以为是两边的老人在帮她带孩子。直到过年到她家串门儿的时候,她跟我说她花了5万块重新装修了厨房。因为她从小就不喜欢进厨房,所以我很惊讶,问她:“你现在做饭多吗?”
她脱口而出:“我不做,但保姆做啊。”
后来我知道保姆的工资比她的月薪还高,而这笔钱是家里长辈资助的。
有了不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家人帮扶,县城中产女性的母职困境,比我认识的北京职场妈妈好太多了。
在她带着我参观新装修的厨房时,我还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
人脉,在县城等于大于消费力。
钱不好解决的事情,人可以。
她家的厨用进口水龙头套组,门店标价是八千多,在网上找代购也要三四千。
她觉得很贵,但又确实喜欢。在一次吃饭的时候跟身边的同事吐槽水龙头的昂贵,谁知旁边的女同事说她哥哥是那个进口品牌的代理商。
同事一个电话过去,闺蜜最终用1000块拿下心心念念半个月的水龙头。
闺蜜的消费故事不止这一个。
有天她逛街路过母婴店,看上橱窗里标价1500的小木马。虽然很贵了,但她真的很想要。
于是,第二天她带了一万块现金去母婴店,跟店员说自己想充会员,但条件是“要把小木马当赠品”。
“送就充,不送不充”。
结果她不仅免费得到了小木马,还能在平时购物享受八折的会员价。
听完这个故事我呆立原地,说实话这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比充一万块钱的会员费更让我羡慕。
跟北漂相比,县城的朋友没有城里人那么多“礼貌”的包袱,更清楚如何用金钱和人性的弱点博弈。
为了达到自身利益最大化,他们没有一点儿内耗。
相比之下,我好像只知道怎么做乙方。
县城中产,没有滑落危机
前段时间不是有个词叫“小镇贵妇”吗?
我闺蜜的生活其实有点像那个群体,但我闺蜜和她老公在同一个单位上班,他们的父母经济实力也相当,对小家庭的帮扶程度也相似。
我觉得把他们称为中产更合适。但她的自我定位,却是:
还远远“够不到中产”。
说实话,自从偶尔月入超过两万之后,我总觉得自己是和中产挨点儿边了。前段时间不是老有“北上广深月入3万,吃不起面包、吃不起车厘子、点不起外卖“这种热搜吗?
我每次看完以后都觉得是在照镜子,“赚多少都不够花,也不敢花”,也是我作为中产的困境之一。但回了老家我才幡然醒悟:
我根本没有财产,哪里算什么中产呢。
有房有车有存款,消费力又很生猛的县城亲友,才是真中产。
县城房价不高,闺蜜家的房子150多平,在我们那里最好的小区,买的时候只花了40多万,是一次性结清的。
结婚以后,他们又买了一辆电车,一辆油车,以及两个车库,全部没有贷款。
家族力量不仅支持他们拥有好的物质生活,还能让他们每一步都走得稳健,没有太多后顾之忧。
我感觉老家的亲友都是只有烦恼没有焦虑的。
因为县城中产,根本没有滑落的危机感。
房价跌不跌,他们也不是那么在乎。
对老家的大部分人来说,房子就是用来住的。因为房价不是很高,做出消费决策的时候更多是在衡量使用价值,而不是投资价值。
县城中产买房,没有亏了的概念。只有需要住的时候,是不是及时买了一个评判标准。
这让他们的生活有一种踏踏实实的“拥有感”。
大多数情况下,随着工作年限的增长,他们的生活水平都会缓慢向前。最差好像也不过是原地踏步。
我们县城的医疗资源非常有限,但好在离北京够近。
老家去北京坐大巴只要五六个小时,常年有专门的车队接送人去北京看病,平时200块,过年过节会涨到300。
我闺蜜一家老小身体有不舒服,会在微信找北京的黄牛买号。
她跟我说她上次陪老公去北京体检,花1000块买了几个号的时候我非常惊讶。
北京医院的号确实不好挂,有时候我要定闹钟抢好几次才行。上次打车去协和,35的快车我觉得太贵,犹豫了一下还是选了拼车。
1000块,我一个月房租的1/4。
在我的消费决策过程中,1000这种量级的钱肯定是能省则省。
但对闺蜜来说,1000只是懒得挂号给黄牛的辛苦费罢了。
那一刻,我真的是被自己穷笑了。
我不得不承认:
北漂眼里的富豪,不过是县城的中产。
虽说县城中产没有月入过万,但他们的生活品质真的已经甩北上广深“月入几万的中产”十条街了。
在我们聊天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还有另一种匮乏:
我能说的大多数话题,和工作或多或少都有关系,最远的也不过是假日旅行。
但闺蜜却不一样,她可以从工作、育儿、旅游聊到珠宝、首饰,甚至能够把小初高同学的婚嫁情况都摸清楚。
她的生活显然比我的精彩很多,辐射的消费半径和人际半径也比我宽广。
她有种扎根在老家大地上,根系不断向下、向四周扩展的舒展。
而我跟大城市的关联,说白了也只有工作罢了。
如果说她是一棵树,那我的状态更像蒲公英。
唯一让我略感宽慰的是,闺蜜流露出孩子到大城市生活的期待,这让我有机会用网上那句很火的话安慰自己:
你觉得辛苦,是因为一代人走了两代人的路。
编者按:
比起成为都市中产,做一个小镇中产或许确实更容易也更踏实。
但这并不意味着小镇中产就生活在一个幸福的真空之中。
虽然沈琳惊讶于县城亲友的生活殷实,但事实上,如果再选一次,她还是会在县城安稳生活和到大城市辛苦打拼之间,选择北漂。因为北京的医疗、教育资源远超县城,文化生活也更加丰富。
我们也和沈琳口中的县城中产朋友简单聊了聊,在她看来,沈琳才是那个真正拥有选择权的人,沈琳的工作和生活有更多的可能性,也可以见到更开阔的世界。
虽然这个春节的个人见闻曾让沈琳直呼破防,但事实上,北漂和县城同龄人本就互为围城。
北漂羡慕县城中产的殷实,县城中产也在向往北漂的自由。
他们对外展现的都是自己生活的切片,对围城之外的他人也都带着管中窥豹的想象。
生活虽然免不了横向比较,但具体个人的生活终究还是要自己去过,个中酸甜也只有自己知道。
无论是扎根县城还是选择北漂,个体唯一可以把控的其实只有:
不断向前,剩下的交给时间。
虽然1998修订本《新华字典》中的那个例句颇有争议,但我想它放到2024年依然适用:
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
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