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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面孔,或将成为海外华人一种集体负债?

2023-09-22 |作者:荞爸 | 来源:荞爸的澳洲来信

 
我上次介绍过一位美国华裔年轻女作家匡灵秀,最近我又读了她的新作《黄面孔》(Yellowf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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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她之前的作品不一样,这不是一部奇幻类的小说,Goodreads上的评价也不如之前那么高,却是我最喜欢的一部。

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个故事里的大部分情节,都是作者是根据自己的经历改编的,是一个互联网时代的内容创作者,跟平台、读者、同行、熟人、媒介、出版商、书评人、社交媒体用户之间互相周旋撕扯的过程。故事不是很长,却把作者心态和各方互动的复杂性都写到位了。

本书里面说的“黄面孔”,指的是一个白人对华人的身份挪用。

“挪用”在故事里是真实发生的,但挪用的目的并不是羞辱或丑化,本来也跟民族感情无关,而只是出于利己的私心。不过,如果挪用的对象属于一个文化敏感度高的族裔,那他们就可能不自觉地将其装入“民族羞辱”这个大筐。

上次我提到,作者之前的小说被华人读者批评“篡改历史”、“揭民族伤疤”。而Yellowface也有一个华裔读者,质疑白人作家是否有资格来叙述华人的故事。白人作家的答复,我觉得也是匡灵秀对现实质疑的一种回应:

I think it’s very dangerous to start censoring what authors shouldand shouldn’t write… I’d hate to live in a world where we tellpeople what they should and shouldn’t write based on the color oftheir skin… Can a Black writer not write a novel with a whiteprotagonist? What about everyone who has written about World WarTwo, and never lived through it? You can critique a work on thegrounds of literary quality, and its representations ofhistory–sure. But I see why I shouldn’t tackle this subject if I’mwilling to do the work.

其实也就是在申张自己的创作自由——你可以说我写得不好,但没有权利对我写什么、怎么写指手画脚。我另外想替她说的是,有些指手画脚其实是出于一种一厢情愿、顾影自怜、既自大又自卑的民族心态。

自作主张根据作者的族裔为其定义作品流派,限制作品可以涉足的话题和探讨的方式,根源就在于这个族裔虚构了一种“一直被打压、从未被尊重”的受害者集体叙事。

今年上半年有一部美剧《西游ABC》,把西游记的故事解构穿插进美国华裔青少年的高中生活,结果在简体中文世界又是一片“挪用中国文化”的控诉。

别说《尚气》、《花木兰》这种好莱坞出品的片子,或者《糟糕历史》这种英国人整出来的恶搞剧,就连纯粹的国产动画诸如《雄狮少年》都被指“眯眯眼丑化国人”。难怪有网友总结说——地球人逃不过的人生三大件:出生、死亡和乳滑。

所以我们也看到了,北美印第安客服就因为长了一张疑似“黄面孔”,还不识抬举地梳了一条长辫子,瓷器店里就哗啦啦碎成了一大片。

而且不管对方怎么解释,说我们公司的客服不分东西不论美丑,碎瓷一族都会要你找找自己的原因,是不是没有保持敏感、小心轻放。

这就是虚构叙事的魔法,把想象出来的一条条脆弱易碎的标准到处随机套用,即便是全世界都认为正常的事情,都有可能堕入这套叙事当中,成为伤害民族感情、违反治安条例的罪证。

为了给高射炮用武之地,不管什么苍蝇蚊子,都可以渲染成为轰炸机。

有意思的是,小说主角也是一个“虚构叙事”的高手。明明是她偷走了朋友的小说书稿,她内心深处明明也知道这很可耻,但还是不停地给自己找理由开脱。

第一个理由是“助人者叙事”——朋友的只是初稿,自己润色修订才使其发扬光大;第二个理由是“报复者叙事”——朋友以前也曾经把自己的经历写进小说发表,所以朋友也“偷”走过自己的作品;第三个理由是“受害者叙事”——朋友的作品之所以受欢迎,是因为她的少数族裔身份迎合了文化多元的潮流,而自己作为一个白人,所讲的故事无人关注,也就是说白人在出版界遭到了政治正确的打压。

由于小说是第一人称叙事,在主人公絮絮叨叨的独白之中,我竟然会被她的委屈心态所感染,对她的遭遇生出同情;但跳出她的主观视角的时候,依然会觉得她的理由可笑,行为可鄙。

所以这次阅读对我来说是种很奇妙的经历,仿佛深入到了一个受害者叙事虚构者的内心世界,探测到她如何构建“明明知错,还要嘴硬”的心理防线的。

我记得好几年前,有一个女留学生在美国一个大学发表演讲,说美国的空气sweet,在简中区引起轩然大波,都骂她跪舔美国,连美国的空气都是甜的。但sweet修饰空气的时候明明就是“清新”的意思,虽然有几个懂英文的出来帮她辩解,还是淹没在一片“汉奸”的谴责声中。

无独有偶,我上次介绍Why The West Rule ForNow这本书的时候也是一样,有人留言说rule就是“统治世界”,这体现了西方人殖民心态。我跟他说rule在这里应该翻译成“占上风”,但他硬要说“讨论政治的时候,rule就是统治的意思”。

这不仅仅是学英文生搬硬套的问题,而是在内心顽固地预设了“受害者叙事”,所以对“施害者”传来的信息特别敏感,无论怎么解释,无论什么真相,透过他们的民族滤镜以后,都会打上“乳滑”的水印。

今天我听说,中国某著名高校已经取消了英文四六级与学位挂钩的要求。这种操作如果普及,受害者叙事的创作者们更加可以放心大胆地发挥想象力了,世界也会跟他们加速背道而驰。

最令我担心的是,正如那个倒霉的印第安辫子客服所经历的那样,在这种宏大叙事的笼罩之下,“黄面孔”也终将成为一种海外华人无法剥离的集体负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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