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加三国纠缠数年、且震惊世界的孟晚舟引渡案和“两个迈克”案件引发的司法大战和政治角力，竟在数小时内戏剧性落幕，证明美中大国博弈政治介入仍是灵丹妙药。
本来，华为副董事长孟晚舟引渡案在八月份完成所有既定司法聆讯程序后，就会在十月二十一日做出最后判决，决定孟晚舟是被引渡还是释放。谁知，在加拿大联邦大选（九月二十日）刚结束第四天，美国就插手进来，由对孟晚舟发起引渡起诉的纽约东区联邦地区法院举行听审会，美国助理检察官大卫．凯斯勒（David Kessler）在听证上对法官说，美国联邦检察官与孟晚舟达成了一份暂缓起诉协议（Deferred Prosecution Agreement）。如果孟晚舟满足某些条件，美国政府将在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一日，即暂缓期结束时撤销对她的指控。如果她未能履行这项协议的规定，那么她将受到起诉。孟晚舟从加拿大温哥华通过视频参加了纽约法庭的听证并对她的指控表示不认罪，但对纽约联邦检察官就案件起诉所做的长达四页纸的所有“事实陈述”不提出异议，表明她承认在华为与伊朗的业务往来上误导了国际金融机构。这就形成了所谓的“不认罪但认错”，并对协议条文做出了宣示。美国纽约东区联邦地区法院的法官当天下午批准了暂缓起诉协议，并签署了让孟晚舟以个人名义担保而不必缴纳保释金的保释令。这意味着美国政府针对孟晚舟的欺诈案实际上已经结束。
美国法庭结束听证会之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最高法院当天晚些时候也举行了听证。不像往常的听证会动辄四、五个小时，这次结束听证会只有半小时，加拿大政府的律师在法庭上要求撤销引渡程序。大法官希瑟．霍尔姆斯（Heather Holmes）赞扬孟晚舟在整个聆讯过程中的合作态度后，签署了释放令。她取消了为保释设定的条件，使孟晚舟在被软禁在家近三年后获得自由。加拿大司法部说，孟晚舟有返回中国的自由。之后，孟晚舟在法庭外用英文发表感言，肯定加拿大司法制度和主审大法官的公正，称“我也赞赏皇家检察官的专业和加拿大政府对法治的维护”。之后，孟晚舟陈述三年滞留温哥华应付官司的“人生艰难”，却也给了她逆境成长的人生意义，她感谢律师团队、各方支持者和祖国的后援。可以肯定，这是孟晚舟最后一次在温哥华高院门口的现身。随后，她就去了温哥华国际机场，坐中国驻温哥华总领事准备的包机，返回中国，正式结束了她自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一日在温哥华国际机场入境时遭逮捕之后一千零二十八天颠簸起伏的官司生涯。
事态的戏剧性发展并没有就此结束。数小时后，加拿大总理杜鲁多对媒体宣布，当年在孟晚舟被捕之后没几天在中国因“违反国家安全法”而身陷囹圄千日以上的两位加拿大公民康明凯（Michael Kovrig）和斯帕弗（Michael Spavor）已经获释，历经一千零一十九天的拘禁，正在加拿大驻华大使鲍达民（Dominic Barton）的陪同下返回加拿大。
在美中加三国纠缠数年、且震惊世界的孟晚舟引渡案和“两个迈克”案件引发的司法大战和政治角力，竟然在数小时内戏剧性落下帷幕，不但让“围观”的国际舆论陷入报道的疯狂，也让各方专家展开了各种分析解读的大战，可谓方兴未艾。
政治解套司法陪跑
一场延续数年的司法大战，在数小时内戏剧性落幕，无疑再度证明，美中大国博弈，政治介入仍然是灵丹妙药。毫无疑问，在孟晚舟引渡案刚起之时，舆论就一致认为，加拿大遭遇美中大国博弈的“绑架”，杜鲁多被当时的美国总统特朗普巧妙利用，成为美国对付中国高科技公司华为的一个工具，并为此付出了加中关系破坏的重大代价。由此引发舆论质疑，称孟晚舟出行多个与美国有引渡条约的国家，为何只有加拿大甘作美国“帮凶”，陷入逮捕孟晚舟的泥沼？
我曾就这个问题请教加拿大前总理哈珀。哈珀明确表明，加拿大受到美加引渡条约协议的制约，必须应美方合理要求逮捕其要逮捕的人。问题是杜鲁多多嘴，对外宣称总理办公室在决定前“涉入”了这个案件，使外界感觉“政治因素”介入了逮捕过程。不管如何，既然当事人孟晚舟在最后的感言中肯定了加拿大司法体系的独立和公正，问题就变得十分简单：为何一心想要引渡孟晚舟的美国政府和检控单位突然改变主意，在孟晚舟拒不认罪和罚款的前提下，做出了放人的决定？为何美国司法部描述这起暂缓起诉协议所用的语言，与孟晚舟引渡案的结果“并不一致”？
由美国代理检察官博克曼（Nicole Boeckmann）在新闻稿回答了这个问题，称“签订这起暂缓起诉协议时，孟晚舟已经为自己在一起诈欺全球性金融机构犯罪行为中扮演的主要角色负责”。不仅如此，美国司法部也明确表示，将会使用这个协议对付正在继续对华为进行的官司。因为如此，也有舆论批评孟晚舟给自己解套，但为华为设了陷阱。
其实，无论美国司法部还是中国舆论的解读，都是在争面子和里子的问题。美国为何在最后关头直接推动与北京和孟晚舟的协商，来结束这个缠讼多年的案件，其实有两个直接的理由。一是美方无法判断加拿大高院的最后判决以及加拿大政府的最终立场是站在美国一边。虽然在孟晚舟引渡案件的司法过程中，加拿大司法部一直配合美方，法院的诸多判决也对美方有利，但是，鉴于大法官霍尔姆斯在一些关键问题上挑战了控方的辩护逻辑和呈堂证据的完整性，而杜鲁多政府也在联邦自由党内和国内遭遇了挑战，导致十月份的判决和新任司法部长的独立裁量方向出现了悬疑，让美国检方和白宫产生了担心。他们认为，既然这三年利用孟晚舟案件已经严重打击了华为公司，也基本将华为及其5G技术排除出西方主要盟国的安全系统，不如美国出手为孟晚舟案件解套，即排除了加拿大判决的不确定性，也为美中贸易谈判带来一些正面意义，何乐而不为？
二是美国在阿富汗撤军问题上严重伤害盟国的信任度，让美国道德形象大幅度下坠，也让美国拉帮结派对付中国产生了困难。比如，同属于五眼联盟的加拿大和新西兰就没有加入美国、英国、澳洲结成的新印太联盟。为此，美国要在帮助加拿大让中国释放两个迈克问题上，重新获取盟友的信任，为阿富汗困境解套，也让加拿大不要在中美大国博弈中转向倾斜中国。这一点，在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欢迎两个迈克获释后发出的推特声明中可以解读到。
不过，也因为美国的再度插手，让全世界看到加拿大在老杜鲁多时代开辟的对美独立外交，在孟晚舟案件的开启和终结上都严重受挫，孟晚舟与纽约法庭上午几个小时的听证会，抵消了加拿大法庭将近三年的引渡聆讯努力，让司法成为案件最终由政治解套的陪跑。
坐实人质外交？
由于孟晚舟案件与两个迈克案件几乎在同时间发生，可以判定这不是一天内发生的转变，而是美中加三国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秘密谈判，而共识的达成时机应该在加拿大联邦大选进行的过程之中，而公布则在联邦大选之后，新内阁还没有组成之前，从而让杜鲁多成为拯救自己国民回家的政治赢家，这在杜鲁多亲自前往机场迎接两位迈克回国的新闻图片上得到印证。
在中国国庆节之前，孟晚舟以一身“中国红”坐包机返国，让中国国内民意沸腾，“孟晚舟没有认罪”、“中国赢了”的标题出现在几乎所有的社交媒体头版之上。孟晚舟以“民族英雄”的姿态在深圳国际机场发表了回国演讲，不但感激“习近平把她挂在心上”，并称“有五星红旗的地方，就有信念的灯塔，如果信念有颜色，那一定是中国红”，孟晚舟也强调“个人命运、企业命运和国家命运是十指相连”，呼应中央媒体的主旋律：强大的中国是每一个中国人的后盾。
与孟晚舟的机场高调亮相相对照，加拿大前外交官康明凯回国后在包机前与其前妻的拥抱照登上英文媒体的头条，引发加拿大民众的强烈震撼。同时，康明凯只在机场简要感谢为他回家做出努力的所有人，便与妹妹和前妻乘车回家。第二天，加拿大英文主流媒体普遍批评中国的“人质外交”，称加拿大应该吸取教训，充分认识到“中国是一个危险的国家”。
尽管中方一直强调，两个迈克案件是独立的案件，因为他们违反了中国国家安全法，而对斯帕弗进行量刑的时候也稍稍透露了某些细节，但如今全球都已经看到，两个迈克与孟晚舟的释放是明确的交换，这当然坐实了加拿大对北京“人质外交”的指责。而就在今年二月十五日，加拿大政府发布了《反对国与国关系使用任意拘留宣言》，不点名抨击了中国的人质外交，并获得了五十八个国家的联署。
加国民意质疑北京
中国或许认为，只要强调加拿大“任意拘留孟晚舟”在先，就可以摆脱国际社会对中国“人质外交”的指责。但是，加拿大民意提出质疑，北京一直强调加拿大拘留孟晚舟是美国主使，那为何北京不敢拘留美国人来针锋相对，而是剑指比中国弱很多的加拿大动手？
北京很清楚在没有完成司法程序的情况下，就贸然将两个迈克释放与孟晚舟释放挂钩，肯定会引爆国际舆论对中国“人质外交”的批评，因此在孟晚舟回国之后，发出了对两位迈克在认罪悔罪的前提下“依法作出批准取保候审的决定和中止审理案件的裁定”的信息，来平息国内外对中国释放两个迈克的法律依据质疑。
显然，这样的处理方法与美国纽约法庭的“暂缓起诉协议”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为中方也规定，“取保候审期间，被告人应当严格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法院作出的取保候审决定，如果违反，中方可以在任何时期，依法恢复对其涉嫌犯罪行为进行审理”。
无容置疑，“两个迈克交换孟晚舟释放”，是美加中三方谈判一揽子解决方案中的内容。但加拿大新闻媒体CTV在九月二十六日引述加拿大驻美大使希尔曼（Kirsten Hillman）的采访，否认华盛顿将释放康明凯和斯帕弗作为解决对孟晚舟指控的条件，而突出加拿大和西方盟友（包括美国在内）的压力导致两个迈克的回归。希尔曼透露，是中方在孟晚舟案子谈判结束的当口，主动提出释放两个迈克的话题。她说，显然北京认为孟晚舟获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再扣留两个迈克。
然而，由于同时释放两个迈克明显会坐实对中国“人质外交”的指控，因此加拿大引渡法专家在之前都预测中方即使要宽大处理两个迈克，也会错开与孟晚舟案件的“交集”。美国司法专家孔杰荣在孟晚舟刚获释的时候也表示：“最重要的是，我们都在等待释放两名迈克，以及中国政府将如何对他们的释放合理化。”
如今，两个迈克获释，反而引发了西方国家舆论对中国“胁迫外交”更为严厉的指责，这或许是北京始料不及的。当然，在抨击中国的同时，美国也遭遇了“姑息人质外交”的批评。
中加关系进入修复期
孟晚舟的“归航”和两个迈克的回国，让加拿大华人松了一口气。因为在孟晚舟引渡案的三年诉讼中，加拿大华人也遭遇了在看待孟晚舟问题上的“国家定位和忠诚度考验”的挑战。尽管加拿大百人会的民意调查显示，相信加拿大司法独立的华裔占据多数，但加拿大的种族歧视分子却借着孟晚舟事件在华社的讨论对华人进行抹黑攻击，这种情况在新冠疫情的推波助澜下，更加变本加厉。因此，加拿大华人既希望孟晚舟脱困，也期待两个迈克安全回来，如今好事成真，大部分加国华人自然持积极评价。
无论是加拿大应美国引渡要求逮捕孟晚舟，到美国司法部撤销引渡请求，加拿大根本没有自主的话语权，夹在美中博弈的夹缝中，明显成了美国使唤自如的工具，也让本来十分牢固的加中关系跌入谷底。加国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但在案子结束和两个迈克回国的问题上，好像还欠了美国。美国司法部负责国家安全的代理助理部长马克．莱斯科（Mark J. Lesko）就说：“这项暂缓起诉协议将导致加拿大正在进行的引渡程序结束，否则该程序可能会持续数月甚至数年的时间。”
毫无疑问，在经历三年的巨大创伤之后，加中关系要恢复过去的“蜜月期”殊无可能，加拿大舆论普遍认为，两国关系要经历一段漫长时间的修复期，而华为能否留在加拿大，并参与5G的发展，是一个未知数。更为艰巨的是，在孟晚舟和两个迈克释放上获得一些政治分数的杜鲁多，在大选后赢得的只是一个少数政府，且要求他下台的民意达五成五，为历史之最。在加拿大在野党要求强硬对华的压力下，杜鲁多的对华政策能够走得多远，显然是一个严峻的挑战。用加拿大外长加诺（Marc Garneau）在九月二十六日对CBC的话来说，政府现在对中国采取四重方针：共存、竞争（贸易等问题）、合作（气候等问题）和挑战（对新疆和香港等议题），中加关系前途仍然路漫漫，而加拿大也无力改变夹在美中两个大国之间的尴尬现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