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全球富豪排行榜上，华人不在少数。
但其实，早在二十多年前，华人就曾在排行榜上取得过很好的名次。
20世纪90年代，印尼华人林绍良连续十多年蝉联华人首富，高居全球富豪排行榜第六位。
那时候，阿里巴巴创始人还在倒腾小商品、搞翻译、做网页；腾讯总裁还在做寻呼软件开发工程师；农夫山泉老总还在摸索着创建养生堂，卖保健品……
林绍良
1.
1916年7月，林绍良出生福建省福清县一个农民家庭，祖祖辈辈都以种田为生。1938年，父亲因病去世，母亲担心儿子被抓壮丁，督促林绍良去印尼投奔叔父。叔父在中爪哇一个镇上开花生油店，林绍良抵达后，先在叔父店里当学徒，两年后独立出来，做起了贩卖咖啡粉的小生意。
1945年日本投降后，荷兰殖民军卷土重来，印尼爆发了一场抗击荷兰殖民者的独立战争。没想到，这场战争成就了林绍良。
林绍良反感殖民者，也相信印尼人民能够赢得胜利，所以积极支持印尼独立战争。有一天，他接到中华总会安排的一个任务，帮助藏匿遭荷兰殖民者通缉的一个印尼高级领导人。这个领导人叫哈山·丁的人，在林家藏匿一年多，与林绍良成为莫逆之交。
事后他才知道，哈山·丁有一个女婿，时任印尼军队某师上校团长，后来成为印尼共和国第一任总统。
林绍良通过哈山·丁，认识了苏加诺、苏哈托等印尼军方将领。胆大心细的林绍良，看到印尼军方缺少军火和药品，便决定冒险从新加坡进口，支援印尼独立运动。这一行动，为他换来了苏加诺、苏哈托等人的绝对信任，成为日后经商的政治资本。
1949年12月，印尼军队打败了荷兰殖民者，成立印尼联邦共和国，苏加诺成为首任总统。苏加诺倾向于伊斯兰社会主义，与中国关系良好。让周总理出尽风头的万隆会议，就是苏加诺推动，并在印尼召开的。
在这种情况下，身在印尼的华人自然受到重视，纷纷抓住机会进军制造业和商业。在战争中与苏加诺建立友谊的林绍良，借助苏加诺政府的支持，从1954年起相继创办了肥皂厂、纺织厂、轮胎厂、脚踏车零件制造厂。三年后，还在泰国华人金融巨头陈弼臣帮助下，创办了中央亚细亚银行，成为东南亚一代的实业家和金融家。
2.
苏加诺在位15年大权独揽，将印尼民主制变成了自己的政治工具。1965年9月，他的独裁引发左翼军官不满，造成“9·30”暴动。苏加诺依靠苏哈托镇压了暴动后，没想到养虎为患，给予了后者上台机会。
新加坡文献馆一篇文章援引印尼华人童先生的说法，认为苏哈托实际上受到美国支持。美国政府不满印尼意识形态，不满华人主导印尼经济，所以支持实用主义者苏哈托取代苏加诺，推动印尼右转。
我们不知道此事的真假，但是苏哈托确实加入了仇华行列。掌握陆军的他，反指“9·30”政变是由苏加诺亲信发动，掀起了清洗左翼、打击华人的政治浪潮。
在此期间，上万华侨被捕，财物被烧被抢，华文、华文学校和华文报章被取缔，中国传统节日被禁止，华人被迫改用印尼姓。几十万华裔被当作替罪羊，遭到强暴和杀害。1967年，已无实权的苏加诺被迫辞职，苏哈托接任总统。
苏哈托
不过，苏哈托的排华运动，并没有波及到林绍良。印尼民间传说，苏哈托与林绍良，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情同手足，所以特别优待林绍良及其创办的实业。苏哈托出生在印尼，而林绍良出生在福建，父亲也死在福建，说他们同父异母，明显是谣传。
前面提到的童先生，给出了一种更合理的解释。他说民间说法有误，苏哈托其实是与另一位华商林文镜同父异母。他是林文镜爸爸与女佣生的孩子，被林文镜妈妈赶了出去。所以，苏哈托后来从不提起亲生父亲，也对华人从抱有双重情感。
林绍良与林文镜是同乡，而林文镜又与苏哈托存在血缘关系，再加上林绍良很早就支持印尼军方，三人自然就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苏哈托的上台，不仅没有削弱林绍良的政治背景，反而为其带来了更丰厚的回报。
3.
1968年，林绍良获得政府授予的丁香进口专利权，以及印尼三分之二的面粉生产专利权。他为此成立了波戈沙里公司，经过10年努力，波戈沙里公司占据国内80%市场，成了亚太地区最大的方便面公司。林绍良由此成为印尼乃至东南亚“面粉大王”。
1974年，林绍良又抓住政府开放资本市场的良机，联合多国银行筹办国际金融公司。三年后，他的中央亚细亚银行获政府批准，升格为外汇银行。1978年，中央亚细亚银行收购印尼商业银行，总资产增加332倍，成为印尼最大的私人银行，也被公认为东南亚规模最大的银行之一。
此后，林绍良依靠苏哈托政府的强力支持，插足房地产业。他在雅加达等地购得土地2100公顷，成为印尼最大房地产商。很长一段时间，林氏集团每年在房产方面的投资，几乎占印尼私建设筑业的20%。
进入1980年代后，林氏集团进一步拓展业务，向香港、东南亚、美国等地投资，在短短数年内，先后购买了美国、荷兰、泰国、菲律宾、香港等地多家公司，成为名副其实的华人“商贸大王”。
到了90年代时，林氏商业帝国已经触及印尼的方方面面，诸如纺织、电子、化工、渔业、林业、航运、水泥、金融、房地产等等。1995年时，其旗下集团的总资产高达184亿美元，拥有640家公司，是整个东南亚地区首富，还被美国《投资家》评为“世界12大银行家之一”。
有一段时间，他的身价直冲全球富豪顶端，位居第六位。这个记录，到今天为止，也只有钟睒睒打破过。
4.
林绍良是依靠政府关系法家的。如果没有苏加诺、苏哈托政府鼎力支持，很难想象一个外来的华人，能够在当地建立起如此庞大的商业帝国。但是，事情往往都是双面的。让一个人成功的天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转化为摧毁他的魔鬼。
前文说过，苏哈托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为了稳固地位、发展经济，所以重视华人富商。在位32年，他与十多个华人财阀保持着密切关系，希望借助他们的经验和魄力，推动印尼经济发展。这是一种相互利用的关系。
但是，1998年金融危机后，情况发生了变化。据台湾印尼问题研究资深学者区钜龙解释，当时印尼货币遭到国际金融集团阻击，导致对美元的兑换率暴跌几十倍到百倍。苏哈托四面楚歌，急召所有知名华人富商商量对策，实际上就是让他们出钱出力。
苏哈托说，平时对你们都不错，现在国家有难，希望你们奉献国家，筹集一个相当大的资金，来对抗国际金融集团。富商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表态。苏哈托没有强求，脸色非常难看地怏怏而去。
对于苏哈托来说，有的是惩罚手段。有消息说，他安排担任陆军战略后备部队司令的女婿普拉博沃，派军人穿上便装，上街对华人住宅进行攻击，烧抢华人商店。多名华人被打死，数百华人妇女被强奸甚至杀害，就是1998年5月18日的雅加达骚乱。
不少目睹者见到歹徒皆由军车送过来，有的军靴都还穿着。当然，另外一个说法是，苏哈托同时也想通过骚乱及无政府主义状态，转移视线缓冲要他下台的压力。
雅加达骚乱没有拯救苏哈托。随后，货币继续大幅贬值，失业人数暴增至千万，燃油和粮价飞涨，民众走上街头，要求进行全面彻底改革。5月21日，印尼政局彻底失控，苏哈托发表演讲后，辞去了32年的总统宝座。
苏哈托的下台，意味着林绍良的政治靠山灰飞烟灭。为了躲避排华风潮，他移民到了新加坡。他与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同样关系密切，而且也不必担心排华之苦。
从1998年到2012年，林绍良在新加坡安享晚年，又生活了14个年头。他和子女依靠政治人脉，重建了在印尼的政治关系，但是再也没有能够恢复当初的辉煌。
他的林氏集团从印尼最大企业，逐渐下滑到第十位左右。如今，其上市企业总值120亿美元，放在整个华人世界，已经黯然失色。
5.
俗话说，商场如战场。其实，这句话不完全准确。商场实际上是依附于政治的一种“特殊战场”。“战场”指的是商人同行之间博弈和竞争，而所有的商人同行，并不是在真空里博弈和竞争。他们都必须依靠特定的政治，寻求权力的保护。
林绍良作为一个外来人，正是得到了印尼两届政府的强力支持，才得以凭借独享特权之力，成就日后的工商业辉煌。在某种程度上，他是晚清胡雪岩的现代翻版。
不过，政治权力从来不是“活雷锋”，它对商人或企业家的保护，都是有所图的。当林绍良等华商对苏哈托有利的时候，他可以提供全方位的支持；当林绍良等人没有油水可榨时，他就翻脸不认人了。政治和商人，永远相互依存而又走向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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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乐
责任编辑：马家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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