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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给爱人的信里,都会说些什么?

2021-10-20 |作者:刘周岩 |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1936年10月19日清晨,鲁迅在上海病逝,今天是鲁迅逝世85周年
“我从昨日起,已停止吃青椒,而改为胡椒了,特此奉闻。再谈。”
  
鲁迅和爱人许广平日常通信会说些什么?常人想象中,一定有许多不得了的内容,毕竟,这是奠定了20世纪中国思想高度的伟人,和他最亲密的知己。然而透过这些最真实的信笔写就的文字,两位有血有肉的平常人出现在读者眼前。青椒、胡椒一段,即出自鲁迅1926年9月20日寄给许广平的信,许广平对此认真回应:“菜淡不能加盐吗?胡椒多吃也不是办法,买罐头补助不好吗?火腿总有地方买,不能做来吃吗?万勿省钱为要!!!”类似的对话,出现于绝大多数往来书信之中。

鲁迅书信手稿

鲁迅和许广平的100余封通信被编为《两地书》出版,按他们书信往来最密集的三段时期分为三集:第一集时限为1925年3月至7月,二人均在北京,尚为师生关系;第二集为1926年9月至次年1月,二人已明确爱意但分别在厦门和广州工作,尚未开始共同生活;第三集为1929年5月至6月,二人婚后的第一次短暂分别,各自在北京和上海。
  
不同于鲁迅其他作品让人有些喘不过气的思想密度,这些和爱人间的书信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平淡而有真趣。防蚂蚁的小窍门、对某种新奇水果的见闻、互劝对方给学生上课偷点懒也无妨、家中琐事……不一而足。信中一贯的幽默,对政治、人生等严肃问题的深刻思考,又无处不让人感到熟悉的鲁迅气息。如同一杯咖啡,虽加糖加奶“冲淡”许多,却别有一种风味。

《鲁迅》剧照

这些书信在鲁迅生前就曾公开出版,他自己解释,信中内容恐怕要让窥探隐私或是想获得什么大启发的人失望了,“其中既没有死呀活呀的热情,也没有花呀月呀的佳句”。他们出版这部书,目的无非是“为自己纪念”“感谢好意的朋友”“留赠我们的孩子”。
   
还有一层在于,众人对二者的关系十分好奇,他们自觉坦荡,那不妨公开,也可消散许多流言。据著名鲁迅研究者王得后先生比对信件原稿和鲁迅许广平编辑、审定后的版本得出结论,公开内容虽隐去了一些具体人名并做了措辞上的部分调整,但于原信思想、内容、语气都无影响。且后来二人的孩子周海婴主动把信件原稿影印出版,供学界研究,也尚未有人从原信中发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这一部书信集最独特的意义,是让人们真切地了解许广平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两地书》于鲁迅的全部作品并不占据主要的位置,却几乎成为许广平留下的最重要的文字。这位小鲁迅17岁,因在女师大搞学生运动而与老师相识而日后相知相爱的现代女性,曾长久以来遭受着误解,人们想当然地认为她是凭美貌或“年轻”而获得了鲁迅的特别关注。
  
但通读三集信件,无论是第一集中抬头称呼作“鲁迅先生吾师”的时代,还是第二集改为“My Dear Teacher”,再到第三集中更进一步写为“EL. Dear”(EL为德文Elefant“象”的缩写,白象是许广平对鲁迅的爱称),许广平信中自始而终的平等交流态度、无可掩饰的才气与清醒的头脑,都让任何一位读过这些信的读者觉得许多流言不攻自破。

 1928 年3 月16 日,鲁迅在上海景云里寓所

生活中许多重大选择,例如在哪一城市生活、去何处任教,家庭关系如何处理,鲁迅都会征询许广平的意见,并且也坦白自己性格中妥协乃至优柔寡断的成分,请求许广平给出她的明智而决断的意见。某种意义上,这对夫妻是“互为师生”的。
  
母亲曾为鲁迅包办过婚姻,鲁迅为此遭受巨大的痛苦,以至于长久以来对爱情不敢有所求,他在信中对许广平倾诉:“我先前偶一想到爱,总立刻自己惭愧,怕不配,因而也不敢爱某一个人。”这位“骨头最硬”的人,心中却也有柔弱隐痛之处。与许广平长期相处,获得了她的支持与鼓舞后,让鲁迅终于发出了呼喊:“我可以爱!”
  
然而倘若和其他许多“情书集”比较,弥散于《两地书》的基调气氛,不是甜腻,却是一种挥之不去的苦闷气息。
  
1926年8月,鲁迅为躲避段祺瑞政府追捕,受邀前往厦门大学任教。按理来说,到厦门本是一件积极的事,既换了一个舒适且安全的环境,又暂时衣食无忧,相比于此前的狼狈境况是好多了。可在鲁迅致许广平的书信中,看不到对生活的“感激”,而是一贯的带有批判和反思的调侃,讲述着这所学校如何“乱花钱”,肯定“办不好”,学生们如何不行,教师们如何“如丧家犬”,以致“越看越不行了”,每隔几封信便要提出自己恐怕将在厦门待不久了。
  
今日风景秀丽为人称道的厦门大学校园,在鲁迅的信中却被称作“硬将一排洋房,摆在荒岛的海边上”。调侃中有些纯粹是幽默,但遍览之下,鲁迅一贯的带有悲观色彩的人生态度不可掩盖地显露出来,似乎是洞彻之后而明白,此处并不会真的胜于彼处,此时也并不能真的胜于彼时,一切的“希望”终究还是会落空。
  
与许多人想象中不同,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许广平并没有“矫正”鲁迅,给予他热情、乐观的“阳光”,鼓舞他一切向好处看。她对生活的理解其实和鲁迅颇相通,二人在此方面颇能“谈得来”。在许广平和鲁迅的第一次通信,亦即《两地书》中编号第一的信中,她就如此诉说:“苦闷则总比爱人还来得亲密,总是时刻地不招即来,挥之不去。”鲁迅的回信也并不顾忌是否要给这位前来求教的青年人一些“积极”的见解,用其特有的风格直截了当地表示:“我想,苦痛是总与人生联带的,但也有离开的时候,就是当熟睡之际。”
  
在最初的几封通信中,谈到运动中变节的学生,许广平给予了极严厉的斥责,对平常的多数同学,她也毫不客气:“热心做事的人,多半学力太差,而学粹功深的人,就形如槁木。”如此例子还有许多。可见,许广平绝不是遇事遇人皆往好处想的“善良”而无知的那一类“女学生”,其对人生的认识,以及性格中的疾恶如仇、倔强、骄傲可见一斑。以鲁迅的地位和魅力,对其有仰慕之情的年轻女士一定不少,他独和许广平发展出更深的情谊,并非偶然。
  

鲁迅、许广平夫妇与儿子周海婴合影 ( 摄于 1930 年 1 月 4 日) 

时事之外,甚至对二人的关系,他们也并无任何热恋中人的盲目乐观。谈到婚姻时,鲁迅并不讳言自己的观点,说婚姻乃是“大苦”,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一种无奈办法。至于养育孩子,更是喻为灾难——虽然他们后来也有了一个孩子。对这些观点,许广平并未表示失望或是不解,因为她知道鲁迅是出于一种整体的人生态度发的议论,而她的人生态度正是与之相近的。鲁迅曾总结和许广平的感情:“我们之相处,实有深因。”这种深因,或许正是两人在精神气质上的共鸣——他们都拒绝以“瞒”和“骗”的方式挨过痛苦,而宁愿清醒却难免受难地生活。
  
鲁迅研究者王得后通过分析确定,二人定情应该是1925年端午节前后。他把这个发现与一位前辈提及,那位前辈立刻想到《伤逝》正是作于这前后,王得后记述:“他查了一下时间就深情地缄默着。我似乎懂得了一点什么,然而,我又说不出。”这是极有深意的一点。
   

1936年10月19日晨5时25分,鲁迅在上海逝世

 

《伤逝》是鲁迅小说中为数不多的以爱情为题材的作品,但其气氛甚至比不少令人苦涩的批判国民性的小说都更为灰暗伤感,无数人读后曾为之落泪。文中的男主角史涓生是一个恰恰与英雄相反的形象,他性格中的懦弱与彷徨是子君和他最终爱情悲剧的重要因素。当一个人终于找到了自身的挚爱并与之定情的时刻,没有激动地庆贺,却做出了那样一篇沉重的文章,难道不说明他的许多心情吗?
  
鲁迅逝世前,曾为海婴留下了著名的“不要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的遗言。实际上,在《死》一文中,也有一条写给许广平的遗嘱:“忘记我,管自己生活。——倘不,那就真是胡涂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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