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地产圈里的两张洋面孔

他俩都是商人，A是一位房地产经纪，B是一位建筑设计师，他们幸运地同处在温哥华一夜暴富的商务链条上，自从中国新晋富人群体爱上这片区域，这两位肤色纯正的白人，服务对象就主要是黄皮肤的华人了。他们都是聪明人，不失时机地牢牢把握住这个天赐良机，因而从城市中产阶级一跃变得富有。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选择。这批新到来者都是在晚近二三十年里积累下大量的财富，他们有些人是受惠于体制，在资源高度集中的群体里，有众多渠道可以快速致富；有些是体制外的商人，在一个庞大且快速发展壮大起来的经济体内，只要拥有足够精明与勤奋，原始积累的过程相对不是那么困难。对A和B来说，这批生面孔会是他们的“优质”客户，他们比起本地那些熟知行情、锱铢必较的老居民而言，财力更加雄厚、出手大方且不拘小节，对高端产品倾注超乎寻常的热情，这让A和B如获至宝，两人都聘请了华人助理。

A个子相对高大，从小喜爱运动，在年纪渐渐大了之后，这个爱好也变成了保持身材必不可少的功课，每天早上他都要做激烈的健身活动。他的确很在乎形象，就在谈话的间隙，他经常会旁若无人地瞥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理一理头发。尽管在我看来他的头发几乎算得上一丝不乱。

A也是一个急性子，他毫不掩饰对华人的喜爱——或者说对金钱的渴望。“我喜欢中国人，曾经到过中国旅行。”他一次次地向客人重复同一件事情，因为每一回他说话的对象都不同，而他必须让他们清楚了解这一点，这点非常重要。

在他的办公室里，最显眼的位置被刻意地留给了一个陈列柜，里面摆满各种中国物品，有茅台酒，有紫砂壶，甚至是龙井茶，不知道他是否真能喝得惯这种滋味寡淡的饮品？因为更多的时候他就像本地西人一样，手里拿着一罐可乐或是一杯咖啡边走边喝。

虽然A雇了一位华人助理，但是他还是努力地学起了华语，从幼儿园小朋友的拼音字母开始学起。当他跟随影音教材的指引逐个逐个蹦出单音字母时，舌头总是不受控制地打结，与华人学英文单词时的情形差不多，这个过程经常害得他身上熨烫平整的名牌衬衫湿了一大片，显得有些狼狈不堪。

A在他的地盘深耕多年，不少新盘来自他的老朋友。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这个社区涌现越来越多的亚洲面孔，他们多数是不谙英文的妇人，A心里十分焦虑，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仅仅沿用惯常的做法，用广交朋友的方式叩开她们的大门。当众多西人经纪仍然固守在自己原有的商圈时，A早已纵身跳入华人圈里——加入华人地产公司，在杯觥交错的场合，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肤色有别于旁人，他仿佛已变身为他们中的一员。

A从华人圈学会了一种十分便利的通讯工具——微信，这项发明把一个纯粹的技术应用，提升而至能够影响社会新型关系的人文纽带，他与顾客和商业伙伴逐渐连接成一个互惠互利的共同体，华人朋友热情欢迎这位西人加入，他专业讲信用，他们需要他，而A更是如鱼得水，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生意越来越兴隆。

B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它们不仅能很好的用来洞察建筑之美，更能帮助他精准地捕捉到那些深具潜力的客户。

在中国人到来之前，他刚刚成立自己的事务所不久，公司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专事新屋的建筑设计。加拿大人普遍保守，多数人并不愿意冒险，这种情况对于知名度不高的设计师十分不利。为了保住每一位来之不易的客户，他付出了所有的时间。

是中国人给了他机会。曾经有中国客人对他说，选择他主要因为他是一位洋人，而他们来到加拿大买地建房，就是期待建一所真正的西式豪宅，在这一点上，他们信不过同样是黄皮肤的中国人。

B的面孔不苟言笑，头发永远梳得油滑光亮，他很喜欢在浅蓝色衬衫外面加上一件深蓝色的西装背心，浑身上下透着干练与专业，他知道以这种面貌出现在客户面前，会在第一分钟征服对方，事实上，他也是一位营销专家。

即便见到中国客户的时候，B的脸上也难得露出笑容，或者说，他的眼神更形冷酷了。但是奇怪，这似乎对他的生意丝毫无损，那些亚洲面孔笑得分外灿烂，滔滔不绝的把他当成一个倾述的对象，不过很显然他们找错人了。

其实偶尔也能发现B的另外一面，他也能笑脸迎人，善解人意，热情洋溢地主动与人攀谈，他甚至会向来人积极表白，说自己非常喜欢中国，身体里住了一个中国人，通常在这种时候下很容易做出八九不离十的判断——他准是遇到大客户了。

B的办公室在中国人越来越多地光顾之后，人手开始增加，室内空间做了大规模装修，他自己就是设计师，很善于营造一个高端大气的空间，黑白两色的冷色调，完全现代西式的简约风。他差不多成功了。但是在进门不远处，居然有一个潺潺流水的风水轮，这一点叫人很容易误以为这是一家中国人开办的公司。

他也努力追赶华人圈里的自媒体风潮，开设了一个微博帐号，由助理用中文不断地往上发布消息，为自己做营销。

尽管A花了大量时间学中文，可是依照他目前的学习进度来看，距离使用新语言作为沟通工具仍然是件很遥远的事情。而B开始笃信风水，却还是在一套宅邸的入口处设计了三根柱子作为装饰，令它们看过去犹如三炷香，在中国人眼里，这是一个败笔。

中国大陆新移民涌入大温只是新近发生的事情，A和B是最早一批对即将改变温哥华格局的趋势嗅出商机的洋人，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正在步其后尘，他们在情愿与不情愿之间做出各种调整和适应，这既包括商业策略方面，也包括心理方面。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一定会做得越来越纯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