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一位中国女学生在哈佛毕业典礼上的演讲激起千层浪。演讲本身没有什么过火之处——一如无数国际学生站上讲台的模样。然而，她的身份被“深扒”后，世界突然分裂了。
在中国社交媒体上，她被骂作“白左留学狗”、是“被美国收买的工具”；在北美右翼的舆论场中，她又成了“中共宣传机器”的延伸，“共产主义在常春藤的代言人”。两边都在质疑她是谁、她代表谁、她是帮助哪一方向哪一方渗透，都认为她被当枪使了，却忽略了她上台发言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这一幕不是偶然，这是我们时代的隐喻：中美对立加剧之际，华人正被迫在双重怀疑中失语。
一、中美关系下行，华人群体被双边“敌视”
这几年的国际局势动荡已经表明中美关系正在加速脱钩。特朗普的回归，不仅意味着民粹再次活跃，更意味着新一轮针对中国、乃至所有亚裔的政策风暴可能卷土重来。从留学生签证审查、学术审查、科技人员调查，到对大学里的“多元文化”政策施压，整个制度环境正显露出一股熟悉的寒意。
与此同时，中国国内的舆论也发生了剧烈变化。对西方的仇视、对留学生的污名化蔓延开来。昔日“出国光荣”的叙事已被“弃民背叛”的论调所取代，像极了乾隆年间的“天朝上国不容背井离乡”。
于是，我们这一代在北美的华人，成了“两头不讨好”的人：在美国，我们的忠诚度被怀疑；在中国，我们被视作背叛者甚至“洋奴”；在公共空间中越来越难以拥有“中间地带”。要么被卷入极端话语的表达旋涡，要么被彻底取消言说资格。
令人痛心的是，不只是外部反对者敌视我们，社区中也有一些人主动背离多元、反对平权——他们厌恶多元化，反感其他少数族裔，希望靠“勤奋”换取“社会认同”，却不知自己正在走上历史的回头路。当族裔压迫来临，他们以为安静地远离那个被指责的少数族群就能幸免，但他们不知道“少数中的沉默者”历来未被善待过。多元平权从来不只是保护别人——它是保护我们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的未来。
二、麦卡锡主义没有消失，仅仅改了面孔
“猎巫时代”已经结束了吗？不，它只是穿上了“国家安全”的外衣。麦卡锡主义不再打着“反共”的旗帜，而是以“国家安全”、“意识形态对抗”为借口，将种族、国籍与意识形态相捆绑。
2018年，特朗普第一任内启动了“中国行动计划”（China Initiative），2022年终止。同年，美国司法部推出了新的“应对国家级威胁战略”，重启对中国研究人员和华裔学者的审查，多个学术签证无故被拒。2024年后，围绕中国科技、投资、学术的限制日趋收紧。华人只因姓氏就被调查的事件屡见不鲜；支持多元文化、推进平权的亚裔组织也被贴上“激进”“亲共”的标签。反华言论成为动员选民的合法工具，“华裔发声者”被标签化为“外宣走狗”。
这类政治气候对我们每一个在北美生活、学习、工作的华人都有极大的现实影响。无论你是自然科学研究者、人文学者、非营利组织成员，甚至只是一个普通公民，只要姓“Wang”或“Li”，就可能在无声中被归入“可疑”的分类。你说你是自由世界的一员，但他们只看你的外貌；你说你只是个不想“站队”的普通人，却被质疑为意识形态代理人。这是新一轮麦卡锡主义，比上一次更细腻、更持久、更难反击。
三、“谁有资格发声？”
在哈佛演讲风波中，有人斥责演讲者：“她不配发声。她家境优越，代表不了普通华人。”“她不配发声，她的英文不标准。” “她不配发声，她的演讲风格做作，内容空洞。”那么，谁配发声？讲什么才配发声？英语说得多好才能站在哈佛的毕业典礼上？
这类指责不新鲜。常常，华裔社区中有人站出来反歧视时，也不乏泛起这类论调： “她不是草根，没资格讲被歧视。” “他如果不是为了名利，怎么会来反歧视？背后一定有阴谋。” “你连身份都还没拿到，凭什么谈平权？” “你们这样反歧视不符合主流风格。”
华裔社区正在失去说话的权利，而且，是在内斗中自废武功。然而，正如哈佛发言的这位女生在回应指责的推文中所写“在这个时代，需要有人去发声、去做事，去把自己铸成材料。而这样的发声，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更多没有机会发出声音的人们。”
四、我们仍必须发声，不是因为有答案，而是因为我们还在这里
在这个不确定的时代，争取平权、推进多元、抵抗麦卡锡主义，并不意味着我们有什么崇高身份或天然代表权。我们甚至不确定这些努力是否有效。但我们知道：
•如果我们不发声，便无人为我们发声；
•如果我们选择沉默，我们就会变成别人定义的样子。
说话，不是特权，而是生存手段。
反对者会说发声者是“工具”，支持者也未必真能并肩发声。我们并不指望一个演讲、一篇推文、一次请愿就能改变什么。但我们相信，每一个愿意去组织、去写、去抵抗、去教育的个体，都是星星之火。真正的改变不会来自于“伟大的领袖”，而来自于平凡人之间一次次并不完美的协作与连接。发声的人，不是点亮世界的火炬，但可以点燃下一个人心里的灯。
历史在我们身上转弯，我们是否敢不低头？我们面前有两种路：
•一种是沉默、躲避、切割，不再谈中国、不再谈平权、不再谈未来；
•另一种，是在夹缝中坚持，在风险中表达，在可能中合力抗争。
这不是关于谁更纯粹、谁更道德，而是关于我们愿不愿意相信：华人可以成为有主体性、有共同体、有公共价值的存在。
哈佛女生的演讲的确没有什么知识点、大道理，她的英语不够地道、说得也不流畅，但她至少够勇敢——在美国总统特朗普政府反感中国留学生、制裁哈佛大学时，在绝大多数留学生不敢在学校参加哈佛对政府的抗议时，她作为一名中国留学生站在哈佛大学的讲坛上表达出对特朗普奉行的“孤立主义”的反对意见。
下一次在有人不畏惧“枪打出头鸟”站出来发声时，社区是否能有更多的兴趣来讨论谁还能来发声，而非议论发声的人够不够资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