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凡手记 – “高级定制”的前世剧情

现在，翻开时尚类媒体，各处都遇上两个法语单词Haute Couture，中文译为“高级定制”。我们在商店里买的衣服，不管你是专卖店还是大卖场，那些现成的衣服，无论多“高级”，都叫：prêt-à-porter ,英语称为：ready-to-wear，中文译为“成衣”。热爱文化和艺术的法国人特别崇尚高级，时装要高级，餐饮也要高级，比如haute cuisine（高定美膳）。但法国人好像特实诚，对于高级两字不敢随便造次，你看到“高级” 字样了，那是真是无与伦比的高级了。中国人是特有理想加金钱双情怀的民族，就算开个小小的美发厅，加盟一个戴着耳钉的男发型师，雇佣三两洗头按摩的青春少女，我们也标以“高级发型屋”，誓与高级共人生。人生需要实诚，人生也需要梦想，哪个高级？

如果高级两字，只和金钱相关，高级定制的一件单品裙衫至少以一万五到十万欧元出售，自然和我无多大关系。但是，高定的概念，不仅仅是钱，更是艺术。高级定制是时装领域登峰造极的艺术，它的设计，它的制作，它的耗时，它的针针脚脚，它的金丝玉线，它的锦罗绸缎，不，不仅仅因为这些，这个“高定”，犹如红酒的原产地命名的AOC，它是法兰西傲视于世界的独一无二的国家瑰宝，它受法律的保护，高级定制的艺术博士帽不是你想戴就能戴的。如果时装艺术王国里，有个老佛爷婆婆，那全世界的时装设计师男媳妇女媳妇，只有一个法国婆婆统管，是的，这个法国婆婆掌管全世界时装媳妇的职称评定，各项标准通过了，条件吻合了，你才能戴上时装业“高级定制”的华冠，当然，设计师也立刻荣升时装大师的头衔，然后，在世界时装王国里缝纫的每一针，每一线，都吸引世界的万丈仰慕。

其实，初看到“高级定制”四字的涵义，大家想到的只是高档品牌的量体裁衣，也许立马回想起小时候的裁缝师傅。我们年少时候，逢年过节，最讨厌的逛街，便是陪妈妈逛布店，再到小裁缝老裁缝那里量尺寸，再眼巴巴地看着花衣服花裙子在烧得火红的铁熨斗下平整。正月初一从头到脚一身新出门，那不也是“量身定制”吗？是的，那是手工艺人裁缝师傅的活儿，也是定制，我不好意思说“低级定制”，不过，现在有个特雅的名儿，“私人定制”的名号送给你。

“高级定制”的时装发布专指女装，是时装艺术金字塔尖的舞蹈秀。它也是时装行业的前卫实验室，它的设计元素，流行面料，颜色主导，让全世界的时装工厂商店媒体店杂志全部跟随。在时装王国里，它就是风向标，是灯塔，是话语权。

“高级定制”这个词是专属名词，它仅仅指法国时装工业协会管理下的十几个时装品牌，满足这个称号必须满足如下条例：高定的时装设计师必须在巴黎开设工作室，雇佣至少20名全日制员工，每年在巴黎举办两次的春夏和秋冬的作品发布会，每次至少发布50件原创作品，独一无二，料子珍贵，全手工制作，给极少顾客量身定制。

这么说来，就算你化了几百小时的人工，呕心沥血，无比认真地量体缝制，打造了一批锦绣衣服，搭了舞台，屡次召开时装发布会，也不能自说自话贴上“高级定制”的标签，法国人要跟你较起真来，一告一个准地让你吃官司。

历史风云演变，故事流传百年，高级定制的前世渊源，也得从近代穿衣服这么一件日常事情讲起，而这段历史，少不了古装剧的隆重登场，少不了谈谈织布机，缝纫机，工业革命，这个貌似和时装无甚关联的工科题材。第一个登台的人物是一个英国裁缝，其前身是布料鉴定买卖专家，后来成为法国一代天骄的高定鼻祖沃斯（Charles Frederick Worth）。

法国人是否不爽？不得而知。白兰地的名号，也是让英国人抢头功，说是他们发明了白兰地，但全世界的高级白兰地，都言必称“法国干邑酒”（cognac，必须在干邑地区生产的白兰地，才能被称为干邑）；这高级定制明明是专属法国的法律名号，时装业高始祖居然又是英国佬，历史不易隐姓埋名，沃斯的后代传人，在法国继往开来，传承时装大事业，他们的父辈从大英帝国出发，在高卢大地生根创业，奠定了时装业界的至尊地位。

讲述时装行业，免不了回顾工业革命。时装业能够蓬勃发展，离不开工业革命这一至关重要的因素。在古代的欧洲，人们的衣服，都是一穿十年的。那些做工繁琐刺绣滚边的大裙子也许几年都不洗一次，为什么呢？因为织布机不给力，布料很稀罕，干洗技术没发明。贵族阶层穿过的衣裙，旧货商也会走街串巷推销给社会的其他阶层，平民的可换穿的衣服很少。中国的情况也差不离，所谓皇宫贵族穿戴的锦罗绸缎，从现代的眼光来看，衣料的支数是很低的，织布的缝隙也疏松。麻料衣服更是如此，对于亚麻的处理，还达不到那个软柔的品质。所以中国的老百姓也被另称为“布衣”，他们穿的衣服的面料全是棉纱纺织的布。

但是工业革命来临了，高速的纺织机发明了。18世纪末，名号Jeanette的织布机问世，一个女人在家里就可以手工操作一台一千根纱线处理的织布机，料子的本钱大大降低。从此，一件衣服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时代终于过去了。但是，这个时期距离可以大批量生产“成衣”的时代还为时过早。19世纪初，一个叫Thimonnier的法国人，我称其为帝莫奈，于1830年发明了缝纫机，这下做衣服更是有了神器，人们换衣服的频率大大加快。不过帝莫奈虽然申请了缝纫机专利，无奈疾病缠身，世界博览会开幕时候，还未见到辉煌胜利，便魂归天国。于是，有一个叫IssacMerrit Singer的美国佬便把这个专利买了下来，他让缝纫机商业化后，走入了千家万户，这就是今天美国顶顶有名的缝纫机大佬“胜家”的发迹史，这也是我们小时候的“制衣神器”，好歹在那个年代，我们也经历过“私人订制”，手工缝制衣服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时针拨到1825年，时装业的天际终于露出一道浅淡的霞光。有个英国人，名叫Charles Frederick Worth，简称沃斯，诞生了。他是当今时装发展历史上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被誉为“现代高定之父” 。他生在织布机和缝纫机改良发明的年代，怀着对时装艺术的才华自信和执着信念，才19岁，就从英吉利来到了巴黎，梦想闯出一番新天地。

难道沃斯在巴黎的成功人生是凭空由来的吗？No，No，沃斯闯荡巴黎，绝不打无胜算之仗。他的羽毛丰翼是在伦敦两家著名的面料公司做学徒时候练就的，慢慢地，他成为面料行家，专门提供女裙料子，渐渐地，他对设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为了寻觅女装灵感，尤其是那些雍容华贵的礼裙，沃斯像个小学生似的不停地跑去英国国家美术馆，在那里，他细细地端详每一个时代的贵妇人，她们身上的每一条裙子，裙子上的每一个细节。好了，一切该培养的质素都细细浸润了他全身的艺术细胞，他自身的品味熏陶都呼呼冒出文艺的气息了，他向巴黎进发。

沃斯初到巴黎人生地不熟，跟所有在巴黎奋斗的外地人一样，苦苦挣扎了一段时间。但是，命运的幸运之手坚定地握住了有准备的年轻人的手，他被录取进入当时巴黎最具声望的面料服装公司Gagelin。没过多久，沃斯就成为销售员中的佼佼者，他不仅能慧眼独具猎取最好的面料，还能替女客量体设计剪裁裙子， 他年轻有为，二十几岁就获得伦敦博览会和巴黎世界博览会的设计大奖，声名大噪。

请记住时装史上第一个重要的日期：1858年，沃斯33岁，成立了自己的裁缝店，也是第一家巴黎的高定设计屋。在巴黎，沃斯并不能算作第一位高级定制的裁缝师，但是，他在巴黎沙龙，正式亮相推出真正意义上的世界第一场时装秀，他也是第一个运用了时装模特的大师，当然，那个时候还没有“模特儿”这个称呼，沃斯让和贵妇人身材相当的女士穿戴裙子，那个时候，她们被称为“sosies”，其实就是模特儿的祖师奶。沃斯的夫人，便是第一个穿着他夫君制作的裙子，在客人面前走动展示霓裳衣裙的祖师奶奶。

讲到沃斯的成功，他的“沃斯高级定制屋”，这个时装历史上的“高定第一家”和法国皇室的关系密不可分。时逢法兰西第二帝国的鼎盛时期，19 世纪末到一战爆发前，是欧洲历史上著名的“美好年代”（Belle époque），拿破仑三世重振皇室，巴黎成为欧洲的中心。任何艺术家的成功，必定要和广为欢迎他崇拜他爱惜他的顾客群有着良好的互动关系。

说起沃斯的客户，第一推手加超级沃斯粉非法国的当朝皇后欧仁妮（Eugénie）皇后莫属，她作为时尚的先锋，穿着沃斯设计的令人炫目的美丽裙子，让欧洲所有的皇室公主夫人和贵族小姐争相成为沃斯高定屋的客户。比如奥地利的伊丽莎白皇后（茜茜公主），匈牙利的宝琳公主，俄罗斯的茉莉公爵夫人等。时代变迁，当今的高定宣传代言，换做了国际各路大牌明星的红毯秀。沃斯亲力亲为打扮皇室贵妇，制作的衣衫裙装精美绝伦，流光溢彩，沃斯制作衣服费时费料，那些衣料独一无二，昂贵无比，那些精细的金银丝线，滚边刺绣镶边，做工繁琐复杂，全手工耗时数月。那个年代也没有照相机或自拍神器的使用，贵妇们穿着这些高级定制的裙衫，由皇室画师绘画，作为艺术品收藏，留住那美丽瞬间，我们后人才得以大饱眼福。法国拿破仑三世的皇室把时装的层次一下子提到了史无前例的绝顶， 19世纪中叶到末期，是时装业“沃斯的时代”。

请记住高定时装史上第二个重要的日子：1868年，沃斯成立巴黎时装协会，后由其儿子 Gaston 演变成巴黎时装工会。不要一听到工会两字，就认定是工人阶级的协会，这个时装工会的成立，为高级定制一锤定音，制定了受法律保护的标准和行规。这个150年前成立的巴黎工会，迄今为止，依然是世界上最高大上的行业协会，“高级定制”成为一个受法律保护的专属名称，“高定”的文化走过世界时装业的风风雨雨， 自始至终严格执行这些法律规定的条例，从此，世界时装的舞台上，绚丽多彩，人才辈出。

关于选用的照片，可以参看以下链接或自行搜索：

http://histoire-du-costume.blogspot.fr/2012/06/la-naissance-de-la-haute-couture-et-du.html

(文/凡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