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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华联杯母亲节征文三等奖作品欣赏—母亲再打我一巴掌吧

2021-05-30 |作者:陈家玉 | 来源:她乡LaChic

写纪念母亲的文字,是我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理智告诉我,母亲的生命就像静波深流的渊冲,我筚路蓝缕,也探得不了万一。

 

母亲,我惟有用生命去体悟你的生命!

 

3月22日,是母亲去世纪念日。在第五个纪念日的今天,写下这篇拙文时,我为母亲的遗像敬了炷香。袅袅的香烟飘散开去,天地相通。母亲,请允许我和您说说话。

 

我是1964年生人,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同母异父。“三年自然灾害”的1960年,大哥的父亲病故。那一年,大哥11岁,二哥9岁,姐姐6岁。家里缺吃少粮,三个孩子怎么养活?姥姥对母亲说,大丫头啊,再找个人家吧,三个孩子要保命啊!于是,母亲带着小儿女,远走近百里,嫁给了父亲。

 

三个“拖油瓶”三张嘴,母亲没少受奶奶和叔叔的气。奶奶经常指桑骂槐,哥哥姐姐也无辜挨叔叔揍;母亲性格刚烈,没少和叔叔打架。

 

我的出生,让母亲的腰杆挺了起来。偏僻落后的乡下,重男轻女。我是长子长孙,被缠着小脚的奶奶格外看重。母因子贵。

 

母亲把希望全部押在我身上,宝贝一样地养着,取名“家玉”。

 

我七岁时,母亲才把我送进学校。家乡有句俗话:“七成六不成”,是说七岁上学能成功,六岁不能。母亲一定认定这句话就是说给我的。

 

那年,我的脑瓜后面长着一撮长毛,像姐姐的小辫子,叫“奶奶拽”,喻意由奶奶拽着,这个孩子就能平安长大。娇生惯养的男孩才留这撮头发,从出生时留起,十二岁剃掉。剃毛时,还要有个仪式,规矩得很。母亲送我到学校报名时,老师说奶奶拽不能留。母亲二话没说,拉着我回到家,“咔哧”剪了,又拉着我回到学校,我一路小跑。母亲,您的心里藏着多大的劲!

 

开学那天,母亲裁剪旧衣服给我缝了只蓝布书包,用卖鸡蛋的钱,为我买了一盏村里娶新媳妇才能用到的罩灯——带玻璃罩的煤油灯。尽管那时我们家很穷,鸡蛋是家里的油瓶子盐罐子。

 

晚上,我在灯下写作业,母亲在旁边补衣服。我有兄弟姐妹6个,和奶奶叔叔一起过,是个大家庭,母亲好像有做不完的针线活。在那穷苦的年代,煤油叫“洋油”,是凭券供应的紧俏商品。为了省油,母亲把灯芯调得很小,罩子上又加了圈白纸做纸罩,把光聚下来,畏畏缩缩的灯火,映出屋里什物模糊的轮廓。

 

母亲眼睛散光,视力不济,她向灯凑得很近,头发便整个浴在灯光里。偶有鬓上独独翘起的一根,被光浸透了,亮晶晶的,梢尖微红,燃烧着似的,又像要滴下光来。是的,光是顺着她的头发滴到了眸中、流到了手上——眸中的凝固了,像静静湖水中的夕阳;手上的被缝进了衣衫,要不我的破衣裳怎么如此贴身暖和?!母亲时不时地把针在头发里揩一揩,她是嫌光不足呢。娘说这叫喂针——把头上的油“喂”到针尖上去。一个晚上要喂多少次呢?我无从知晓。母亲的头发都喂干了,糙糙的,浸在光里也润泽不了了。

 

我写作业累了,母亲就停下手里的活,揉揉双手教我做手影,她双手灵巧地动作着,凫水的鸭子、打鸣的公鸡、竖耳的小兔,便在墙上蹦跳起来。

 

母亲精明强干,十分要强,担负着持家的重担,里里外外一把手。如果哪天晚上,她停下了针线,就是在为一家的日子煎熬心思。我看着母亲,便觉得这个夜晚出奇地漫长。

 

那是我刚读书时端午节前的中午,我生病在家休了一个星期后,不愿再上学了,父亲蹲在我面前哄啊劝啊,甚至摘下还没成熟的桃子塞进书包里,我也赖着不动。父亲很无奈。母亲突然风一般地出了厨房,脸如寒霜,解下围裙往地上一摔,二话不说,伸手把我从凳子上薅起来,“啪啪”两巴掌甩在我的光脊梁上,我本能地跳起来,不由自主地迈出了腿。伴着哭声和巴掌声,我碎步小跑往学校走,母亲紧跟在身后,我的脚步稍微慢一慢,巴掌便啪啪地落下……晚上,母亲小心翼翼地脱去我的衬衫,脊背上手指印还清晰可见,火辣辣地疼。父亲埋怨她下手太重。她让我趴在床上,用柔软的破棉布蘸着熬好的杂树头水,轻轻地轻轻地为我搽洗,一下一下……“吧嗒吧嗒”,母亲滚热的泪珠落到我的背上……母亲,您的心里苦啊!

 

母亲搀我起来,把她的上衣披在我的身上,点亮罩灯。我揩干泪水,忍着背痛,工工整整地写起作业;母亲双手垂成个“V”字,低着头,倚在桌旁;她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只是害怕灯花儿落下来,惊扰了安宁。

 

第二天,我的作业得了两个红五星。晚上,母亲用旧棉花把灯罩揩了又揩,换上新纸罩,又起起落落地补衣服了。我抱着书包轻轻地坐到了灯下……

 

母亲只打过我这一次,也从未恶言恶语地骂过我,但母亲的巴掌已打到我的骨子里。

 

老家地瘠人穷,哥哥姐姐都未进过校门,小小年纪就做农活、干家务了,和我同龄的孩子初中毕业也就辍学归田了。母亲让全家喝稀饭供我上高中,还复读了一年,东借西挪地凑学费。

 

读书住校,每天蒸三顿米饭,自带大米和咸菜。家乡在皖北,旱田耕种,早年间大米是稀罕的细粮。每个周六晚上到家,母亲都为我准备好了大米,她说是到城里买的。可是,我每次蒸饭淘米时,都发现有饭粒子,便明白这是母亲讨饭要来的。

 

我产生了放弃的念头,见到母亲还未开口,却想起母亲的巴掌声……

 

1983年,我高考中榜,是村里第一位大学生,门楣光彩。母亲花钱请乡放映员在村里放了场电影。放映前,母亲让奶奶代表全家在喇叭里说说感谢乡邻的话,奶奶竟全是夸奖母亲、感谢母亲,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哽咽难语。

 

从此,我进了城,离母亲越来越远。母亲,您的心里是否越来越敞亮?

 

2016年3月22日早上,身体一向健康的母亲一跤摔倒,120车拉到医院,中午就驾鹤西去了,享年88岁。叔叔对泪流满面的父亲说,大嫂修来的福啊,一点罪没受就走了,享福去了!

 

我从外地赶到医院,守着母亲,只有短短的一个多小时。我一遍遍喊着“娘”,却无人应答了。

 

我从病床的护理卡上看到母亲的名字。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知道母亲的名字。这一见竟成了永别。

 

像母亲这个年代的乡下妇女,从未被人叫过名字。母亲一辈子,村里的长辈喊“大龙(大哥名)娘”,晚辈喊“大娘”或“大婶”,平辈的喊“嫂子”或“妹子”,父亲喊“他娘”。

 

我为自己几十年不知道生生母亲的名字而愧疚。

 

母亲,再打我一巴掌吧!

fun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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