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媒体报道称 BC Housing（不列颠哥伦比亚省住房机构）计划在 Burnaby, BC（本拿比）设立新的“安置屋／支援型住房”（supportive housing / supportive housing facility），以安置因无家可归、经济困难或毒品成瘾等困境者。与此前在 Surrey, BC（素里）和 Richmond, BC（列治文）的类似提案被居民拒绝相比，这一次再次引发公众强烈关注与争议。
许多居民表示，他们并不反对救助弱势群体，而是反对“安置屋沦为毒品泛滥中心”的可能。正如一些声音所指出——吸毒者需要治疗，而不是被迫“集中居住”，更不能因为所谓“人权庇护”而忽视对其他居民安全与生活品质的冲击。事实上，毒品泛滥与安置屋、无家可归者政策之间复杂的互动关系，值得我们认真审视。
一、BC毒品危机 — 不是抽象，而是血淋淋的数据
毒品致死仍是首要公共健康危机
根据 BC Coroners Service 的数据，自 2016 年宣告「有毒毒品危机」（toxic-drug crisis）以来，已有超过 16,000 名卑诗居民因非处方、非法药物致毒或过量死亡。
2023 年 8 月报告显示，当月 174 人死于毒品相关中毒，是自 2022 年 6 月以来最低月死亡数，但仍平均每天达 5.6 人死亡。[i]
这意味着 —— 非法毒品、芬太尼（fentanyl）混合剂量、吸毒条件的不安全性，仍让成千上万家庭陷入悲剧之中。
吸毒方式与危险加剧
BC 的公共卫生数据显示，自疫情以来，吸毒方式有所改变：吸食、吸入（inhalation / smoking）甚至成为主要形式，而不再只是注射。这不仅加剧了中毒与过量风险，也带来了「二手毒品烟雾」的公共健康隐忧。
鉴于此，2025年夏天，BC府政府已启动一个“工作组”，专门审查支援性住房（supportive housing）中的安全与卫生问题，包括是否能迅速应对武器、犯罪、空气中芬太尼的二手暴露等安全隐患。[ii][iii]
二，毒品政策改变旧的方向，而新的模式没有证明有效，毒品问题越来越严重。
从政策设计上看，“关掉大医院 + 把服务分散到各地区社区 + 少量高度专科的住院中心”确实一直是 BC 的官方方向，但现实中床位严重不足，这点已经被很多审计报告和专家批评。
- 发生了什么：从 Riverview 到 Red Fish
Riverview Hospital
- 巅峰时期曾经住过 4,000 多名病人，是一个典型的“大型精神病院”体系。
- 从 1960 年代起，BC 就开始“去机构化”（deinstitutionalization），床位逐年往下减，到 2000 年以后只剩几百床，2012 年彻底关闭时只剩几十到两百多张活跃床位。
- 确实是把原来大规模上千床的集中住院能力基本清掉了。
Red Fish Healing Centre（红鱼康复中心）
- 建在同一片 Riverview 土地上，2021 年开业，只有 105 张床位，专门收治“最复杂的精神疾病 + 物质成瘾并发症”的成人病人（全省转介）。
- 另外 Riverview 地块上还有 Connolly、Cottonwood、Cypress 等小型楼宇，一共六十多张长期精神康复床位，但加在一起也远小于当年 Riverview 的规模。
- 有媒体统计：Riverview 关门后，在那片地和其他城市新建的几家小设施加起来，总共才增加了 183 张新床位，Red Fish 里真正“新增”的床也只有十几张（很多是从原 Burnaby Centre 迁过去）。
- “分散到各个社区”是怎么来的？
这一点不是偶然，而是政府有明确写在政策里的长期方向：
- 1998 年《BC 省精神健康规划》（Mental Health Plan）
把“逐步关闭 Riverview，把资源下放到各个区域和社区”写成了核心目标，要建一个“社区为基础的、区域化的综合精神健康体系”。[iv] - 省审计长在 2016 年的报告中也写得很清楚：
Riverview 的“撤点并转移”（devolvement）进程，就是为了把三级（重症）精神科服务分散到各区的小型医院、社区精神卫生团队、住宅式康复点。 - 同时，像 CMHA（加拿大精神健康协会）也公开表达过立场：
“重新开一座巨型的 Riverview 样式机构不是答案，关键是要建立完善的社区支持连续体。” [v]
总结一下就是：官方理念：减少大机构、增加社区支持 + 小型区域医院病房 + 少量高专科住院中心。
BC 省在官方文件里是有一个“分级/分层的支持系统”的——从预防、减害，到治疗、康复、专科住院。Complex care housing + safe supply 都是这个体系里“底部几层”的一部分，核心目标是“稳定、减害”，不是“必须戒毒”。
现实问题是：上面几层（戒毒床位、长期治疗、康复住房）严重不足，下面几层（减害、安全供药）推进得更快，于是在社区居民眼里就变成了：『只给药、不治疗』，引发强烈反弹。
《成人物质使用系统框架》（Adult Substance Use System of Care Framework, 2022）
省卫生厅把成年人的物质使用服务设计成一个连续谱： [vi]
- 普通预防、教育（学校、社区宣传）；
- 早期干预（家庭医生、门诊心理咨询等）；
- 减害服务：针具交换、监督注射/吸食点、纳洛酮、药物检测、**prescribed safer supply（安全供药）**等；
- 治疗层：解毒/戒断管理、阿片替代治疗（OAT）、门诊 / 住院成瘾治疗、住院精神科病房等；
- 高专科层：像 Red Fish 这种省级专科住院中心、法医精神病院等； [vii]
- 康复和长期支持：康复性住房、同伴支持、就业支持等。[viii]
官方概念上是一个“阶梯 / 金字塔”：人可以在不同阶段上下流动。
三、“支援性住房”和“复杂护理住房”并非灵丹 —— 新模式引发新的问题
BC省政府在解决无家可归与毒品危机方面，试图通过“支援性住房 + 危害减轻（harm reduction） + 医疗 + 康复”模式应对：提供住房、提供“安全药物替代”（prescribed safer supply / prescribed alternatives）[ix]、提供康复与治疗资源等。“ BC 省文件有一套从减害、治疗到康复的分级服务体系，complex care housing 和 safe supply 就是其中减害和稳定层的一部分。
最新研究：宽容政策与毒品过量住院率上升
根据 2025 年 3 月发布在医学期刊（JAMA Health Forum）的一项研究，省内“毒品非刑罪化 + safer supply”（处方麻醉剂替代）政策，与阿片类药物住院人数显著增加有关。研究显示，仅 safer supply 就与住院人数增加 33% 相关；与非刑罪化叠加后，住院人数整体比政策实施前高出 58%。[x]
研究作者指出，尽管死亡率未必同步上升，但住院率上升反映出药物滥用与健康损害风险确实加剧。这意味着，即便政府在救助与控制之间试图取得平衡，现实仍是一项充满不确定性、风险极高的实验。
支援性住房的安全隐忧
2025年6月，BC Housing 与相关卫生与劳工机构发起调查，对省内若干支援性住房进行空气毒品残留与安全评估。初步数据表明，在包括温哥华与维多利亚的 14 栋楼中，有办公室区域空气中芬太尼浓度超标，即使不进入住户房间，也可能暴露于二手毒品烟雾环境。
这为安置屋提出严重警告 —— 如果管理不当、监督机制薄弱，所谓“救助空间”可能变成“毒品集中区”，甚至对工作人员、普通住户构成隐蔽危害。从法律、安全、社区责任来看，这都不是小事。
在理论上，这种住房模式能让无家可归者、成瘾者“先有房住、脱离街头、减少暴露于毒品环境”，然后再通过医疗、社会服务协助他们戒毒／康复，是一种“宽容 + 支援 + 重建”的整体方案。
但现实问题是，上层的解毒、长期治疗和康复床位严重短缺，下层的减害和复杂照护项目反而扩张更快。Complex care housing 在这个体系里是干什么的？“带 24 小时医疗/精神健康/成瘾支持的住房，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医院或戒毒所。” 对政府和服务提供方来说，Complex care 是“住房 + 医疗支持”；对附近居民来说，听起来更像“高浓度聚集一批仍在用毒、但不强制戒毒的人，毒品去罪化且执法不严格的情况下，会吸引毒贩集团的进驻”。底部减害服务和复杂照护住房扩张得比较快，上面的治疗–康复阶梯没跟上。
这就让社区居民只看见‘政府在我们家门口集中安置还在用毒的人、发药但不要求治疗’，看不见明确的戒毒和康复路径，自然会形成抵触情绪。
四、为何本拿比／列治文／素里等多次拒绝？居民担忧并非偏见
反对安置屋的人，往往被指责为“排挤弱者”、“缺乏同情心”。但从上面的数据与研究看，他们的担忧并不偏激，而是对公共安全、社区生活质量、未成年人健康的合理顾虑。实践中暴露的这些问题，也正是本拿比居民与其他城市居民拒绝安置屋的原因。如果省政府要让大家支持这些项目，就必须同步大幅增加治疗和康复资源，把完整的分级体系真正搭起来，而不是只做最底层的减害环节，还要批判反对的民众缺乏同情心。
- 居民不是反对救助，而是担忧“毒品泛滥 + 社区承受力”
很多人强调：救助弱势、提供住房无可厚非。但把吸毒者集中安置，特别是重度成瘾者，若无严格监督与足够配套（治疗、康复、社区支持、安保）——那带来的隐患可能比留住街头更大。
- 吸毒者需要的是治疗与康复，而不是“集中住宿 + safer supply + 容忍”
将毒品使用视为医疗与康复问题，而非刑事问题，是现代社会对 addiction 的理解进步。但 “safer supply + supportive housing”并不是万能钥匙。如果缺少强制治疗、心理辅导、社会服务、就业帮扶等后续机制，仅仅靠“房子 + 药片 + 容忍”，结果很可能是更大的公共安全、健康负担。
- 社区居民有权也有责任对公共政策发表评论与决策参与
治安、空气安全、家长子女安全、社区价值都是居民的合法关切，政府与机构在推动安置屋或支援住房时，应当充分征询、透明披露风险与对策，而不是简单“从城市A搬到城市B继续尝试”。
五、政策与社会：需要更严谨、更负责任的救助机制
鉴于以上事实与争议，我们认为：
安置屋／支援性住房并非不可取，但需要更严谨的标准、监管与配套，以最终治疗康复为目标。
* 设立之前必须进行社区咨询与公众听证
* 必须配备专业成瘾治疗 + 康复服务，不仅仅发放 safer supply，还要跟踪后续治疗与心理辅导
* 必须加强安保 & 管理：对可能携带武器、进行毒品交易者有快速处置机制，对住户与邻里安全负责
* 必须进行空气质量监控，防止二手毒品烟雾伤害其他住户或工作人员
强化治疗 + 预防 + 重建三条腿走路的策略
如 BC Centre for Disease Control（BCCDC）提出，必须整合“危害减轻 (harm reduction)”、治疗 (treatment)、康复 (recovery) 与住房 (supportive / complex-care housing)”的综合方案。
单靠住房或 safer supply，无法从根本解决毒品及成瘾问题。
对社区透明、互动、尊重居民意见
基层民主与公众参与，应是设立任何社会设施的前提。若政策继续“从拒绝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只会加剧居民信任危机，也可能造成新的社会问题。
结语：我们需要的不是“搬一屋子人进去就完事”，而是“救人 + 治理 + 责任 + 社区共建”。
毒品成瘾，是人生悲剧，也是社会问题。给无家可归者一个屋檐，是社会的善意；但若缺乏系统性设计、配套机制与长期监管，这种做法反而可能把问题带给无数无辜的居民——包括住民、儿童、老人、邻居。
我们不应因为“善意”就放弃理性，也不应因为恐惧就抛弃善良。真正负责的社会政策，是在保护弱势的同时，也保护多数人的安全与生活质量。
如果 BC Housing、当地市政府与社区能够认真倾听居民声音、公开研究数据、加强监管、配套康复与医疗服务，那么“安置屋”可能成为救助与再建的桥梁；否则，它只会在社会上留下新的伤疤。
这一次，本拿比、素里、列治文拒绝的，不是一群需要帮助的人，而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制度设计。希望社会、政府，以及所有关注公共利益的人，能真正正视毒品问题、认真对待社会救助，不让善意成为新的灾难。
[i] https://news.gov.bc.ca/releases/2025PSSG0003-000073
[ii] https://news.gov.bc.ca/releases/2025HMA0054-000634
[iii] https://www2.gov.bc.ca/gov/content/health/mental-health-and-addictions/building-better-mental-health-and-addictions-care “Building better mental health and addictions care – Province of British Columbia”
[iv] https://www.oag.bc.ca/app/uploads/sites/963/2024/08/OAGBC-2016-05-04-OAGBC_Mental_Health_Substance_Use_FINAL.pdf
[v] https://bc.cmha.ca/news/reopening-of-riverview-hospital-not-the-answer/
[vi] https://www2.gov.bc.ca/assets/gov/health/managing-your-health/mental-health-substance-use/substance-use-framework/mmha_substanceuseframework_dec2022.pdf
[vii] https://www.bcmhsus.ca/sites/g/files/qpdaav151/files/2024-06/inpatient-model-care-red-fish-centre.pdf
[viii] https://www.coastmentalhealth.com/recommendations-budget-2024
[ix] https://news.gov.bc.ca/releases/2024MMHA0006-000126
[x] https://toronto.citynews.ca/2025/03/25/b-c-drug-decriminalization-and-safer-supply-associated-with-more-overdoses-study “B.C. drug decriminalization and safer supply associated with more overdoses: stud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