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17日傍晚，我从列治文搭乘朋友的便车，赶到素里市政厅门前，加入反对南素里毒品组合屋项目的队伍，反对位于南素里、Semiahmoo 图书馆斜对面的 BC Housing 组合屋项目（开发编号 DP 25-0297）。夜色渐深，市政厅前的灯光、标语、扩音器交织在一起，我清楚地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针对某一个项目的抗议，也是我们社区在毒品政策问题上，争取发声权的一次集体行动。
项目背景：支持性住房与复杂护理住房引发关切
据公开资料显示，该项目计划兴建共计约260套单位，其中包括：
• 200套社会保障住房（Social Housing Units）
• 40套支持性住房（Supportive Housing Studio Units）：面向曾无家可归、并伴有精神健康或成瘾问题的人士，提供极低租金单人工作室及 24 小时现场生活支持服务；
• 20套复杂护理住房（Complex Care Studio Units）：面向同时患有严重精神疾病、成瘾、脑损伤及重症等、被视为“最难服务”的人群，提供极低租金单人工作室以及 24 小时临床医疗照护（包括护士和医生）。
支持者认为，该类项目有助于集中提供服务、减轻街头露宿及公共系统压力； 但当我们站在现场，看着对面就是图书馆、学校、老人和小孩每天必经的道路，我们的担忧非常具体：
• 高风险人群高度集中在社区核心区域，治安和公共安全怎么办？
• 谁来对项目运营负责？出现问题时，居民向谁追责？
• 附近家庭、学生、长者的感受，是否曾经被真正纳入政策评估？
我们不是反对帮助弱势群体，而是反对以“慈善”和“政治正确”的名义，把高风险试验项目压在普通民居头上，再要求大家闭嘴接受。
经过数小时的发言与讨论，市议会最终以全票否决。当结果宣布时，现场爆发出热烈掌声，很多人红着眼眶相互拥抱。这是一次“暂时的胜利”，也是我们用脚投票、用行动说话的证明——政客终于意识到，历史和选民情绪，不能再被轻视。
而作为华裔参与者，我很清楚，围绕毒品政策和组合屋项目的争议，这次在南素里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孤立事件，而是二十多年不断累积的结果，我们梳理历史脉络。
从 Insite 到 CAST：华裔社群曾经信任过、也质疑过
• 2002–2003 年：温哥华市中心东区（DTES）Insite 争议
很多华裔居民包括商界人士，就已经表达过忧虑。周烱华（George Chow）当年把反对注射屋当作自己的竞选主张之一。那时，华人更多是寄希望于“好议员替我们说话”：
• 通过选票、媒体舆论、商界游说去影响政策，
• 很少像今天这样，自己走上街头、亲自写稿、面对媒体。
• 2007 年，温市议会讨论时任市长 Sam Sullivan 推出的 CAST 计划（Chronic Addiction Substitution Treatment，用处方口服药物替代街头毒品，被视为“扩大减害”的新尝试）时，周烱华投下了唯一反对票。他后来加入主张毒品去罪化的 NDP。对华人来说，这是一个很典型的教训：如果我们不保持独立思考，只靠“把希望押在某个政客身上”，最后常常会发现，立场是可以变的，选票却已经投出去了。
温哥华马宝区临时组合屋抗议——从代议制到社区动员的转折点
2017 马宝区开始抗议临时组合屋，那时很多居民还不知道：
• 组合屋内可以设置安全注射设施，
• 高比例毒瘾者集中入住，对周边环境和安全有多大冲击。
面对项目推进，学生家长与居民自发组织到工地现场抗议，直至政府申请禁制令。期间，政府及部分媒体将反对者贴上 “NIMBY”（邻避）标签，甚至出现涂鸦对抗，种族情绪升温。时任温哥华市长罗品信（Gregor Robertson）公开表示华人家长是“小题大做”。
在此过程中，马宝区华裔社区领袖开始明白，不能只被动接受主流媒体叙事，要自己学会讲故事；开始正面回应媒体的公共叙事，主动建立社交媒体平台，联系各大媒体进行采访和报道，召开新闻发布会，统一新闻稿口径，以减少“断章取义”和误读。组合屋议案最终获批后，居民于 2018 年提起司法诉讼，试图通过法律途径维权，案件于 2019 年宣判败诉。
虽然行动未能阻止项目推进，但社群在媒体、法律、组织三方面的经验都积累下来。马宝区居民也从内部意见分歧走向更加团结，并在此后多年持续无偿向其他社区分享抗议经验。我们也看到：曾经被视为“网红市长”的罗品信，在 2018 年未能成功连任。这未必都源于毒品和组合屋问题，但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提醒——民意不会永远沉默。
华埠、列治文：一次次 “失败”，也是一次次觉醒
2018 年，列治文市两处临时组合屋项目引发市民抗议，最终未能改变结果。
2022 年，温哥华华埠居民反对 523 Main St 美沙酮诊所项目，通过 change.org 收集逾 2,300 份签名，并采取联署请愿、媒体采访和社区动员等方式，要求市政府重新考量，项目仍获推进。
站在今天回看，这些“失败”并非白费：它让我们更清楚，如果组织能力不够强、话语权不在自己手里，即使道理在我们这边，也很容易被忽视、被标签化、被污名化。
列治文的独立毒品注射屋抗争：从“羞耻”到“不再沉默”
2024 年 2 月，列治文市民针对医院附近拟设的独立毒品注射屋项目发起大规模联署，短时间内在 change.org 上收集超过 22,600 份签名。那是我第一次强烈感觉到：
“原来我们并不是少数，只是之前很多人没被看见。” 不少华裔居民表示，这是他们首次系统关注毒品政策、华人社团及政治参与的契机。
然而，市议会二读仍然以 7:2 通过议案。更刺痛人心的是，有市议员在市议会当众对反对市民喊出：“Shame on you!”（你们应该感到羞耻）
对我来说，那一刻真正改变了很多人——
我们意识到，如果不组织起来，某些政客不但不会尊重我们的担忧，甚至会以道德的名义羞辱我们。
随后，列治文市民组织了 “No more silence / No drugs in Richmond” 大型集会，数百人参与。活动有统一海报、宣传文案、媒体邀请，自费请安保公司维持秩序，避免被人扣帽子。与此同时，华裔社群主动联系到联邦保守党党领、卑诗保守党党领等政治人物，将对毒品去罪化、安全供给（safe supply）等政策的质疑直接带入各级议会与选战议题。
在 2024 年 10 月省选压力下，卑诗省执政党 NDP 最终宣布取消推进该注射屋项目。观察人士认为，市民长期坚持不懈的行动，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政策的逆转。选举结果方面，列治文四个选区有三席由卑诗保守党候选人赢得，也被部分分析视为选民情绪变化的体现之一。对很多我们这样的“普通居民”来说，这不仅是一组数字，也是：
“我们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票是有力量的。”
2025 年：从列治文到南素里，我们不再各自为战
2025 年 2 月 17 日，列治文举行 “Keep Richmond Safe” 集会，公开反对 Cambie & Sexsmith 区域的低门槛永久性支持性住房，质疑省府推进毒品非刑事化、安全供给以及被认为“过于宽松”的减害路线。我也在现场，看着卑诗保守党党领和多名议员站到群众前面发言，那一刻，我觉得：“原来政客也可以被选民‘教育’。” 省府之后宣布推迟项目。
2025年11月， 南素里， 我们不再是 “各自为战”：
南素里组合屋项目启动之初，马宝区与列治文的居民便主动向南素里社群分享抗议经验。各小组分工明确，有人负责后勤保障和物资采购，有人负责与议员沟通、媒体联络、标语制作，也有人撰写政策解读单张和行动手册。值得一提的是，一批参与者开始熟练使用 AI 工具检索资料，实地探访现有组合屋的运营情况，收集一手案例与数据；社交媒体平台也在信息传播和动员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有组织者表示，这一系列行动展现出华裔社群在项目议题上的高水平组织能力，让部分长期活跃于政治与社区领域的团体和政党“刮目相看”。成规模的动员和有序的组织能力，正是以往少数族裔在政治参与中最为缺乏、也最为宝贵的资源。
从“哑裔”到发声者：这只是开始，多元社会中的华裔角色。
在加拿大多元文化社会中，东亚裔常被形容为“沉默的少数（Silent Minority）”，在重大公共政策议题上发声有限，因而容易被政党与决策者忽视。
我认为，在涉及毒品政策、公共安全、社区规划等关乎日常生活的议题上，华裔及其他移民群体完全有理由、也有资格提出自己的诉求，对社会治理方案发表看法。华裔移民社群拥有“比较文化”和“比较制度”的生活经验，对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治理模式有较直观的体会，应当更有信心、更加勇于表达意见。
对我来说，反对毒品组合屋、质疑去罪化和“安全供给”，从来不是为了“歧视哪一类人”，而是出于三个很朴素的理由：
1. 社区安全应该是公共政策的底线，而不是被牺牲的代价；
2. 真正有效的戒治和康复，需要的是严肃的医疗和社会支持，而不是“让你更方便地吸毒”；
3. 在多元文化社会里，华裔有平等的权利说：我们不同意，你必须听见。
那天晚上，南素里项目在市议会被全票否决，我并没有觉得“一劳永逸”，反而更清醒。
毒品政策四支柱：预防，减害，治疗，执法，四个支柱并非执行彻底。
• 毒品预防教育仍然较为缺失。
• “安全供给”“扩大减害”仍然是执政党的主线叙事，现行减害优先的毒品政策仍然在延续。
• 毒品成瘾的治疗和康复依旧复杂且价格昂贵。
• 在毒品去罪化的背景下，实际执法很难严格。
政策调整的空间，不会自动出现，需要我们持续盯住、持续发声。但我相信，南素里抗议的这一天依然值得被记下来。我们可以学会主流社会的做事方式，成为主流的人群，超越主流的理念，提出更高标准的要求。
• 华裔在一次次抗议、联署、新闻发布会和社区动员之中，华裔社群正悄然改变着自己的形象。我们不再只是被贴标签的“哑裔”，而是有组织、有立场、有数据、有故事的参与者。
• 华裔不再只是被动承受公共政策的对象，而是逐渐走向前台、参与议题塑造的主动力量。我们在学习主流社会的做事方式：写新闻稿、办记者会、拉选票、看投票记录，使用社交媒体， AI技术传播自己的理念；
• 我们在尝试成为主流的一部分，却又努力提出比“主流”更负责任、更务实的公共政策诉求。
作为一名普通的华裔参与者，我真心希望：未来会有更多擅长专业、懂得沟通、愿意扎根社区的华人走进公共政策和政治舞台， 脱颖而出—— 不是为了某个族裔只顾自己好，而是为了让加拿大在纠偏失败毒品政策的同时，真正成为一个既有人情味，又守规则、讲责任的国家，在多元社会中实现真正的安全与公平。
而 2025 年这个冬夜，在南素里市政厅门前，我们已经迈出了一小步。
引用：
Drug plan rattles Chinatown， Carlito Pablo ， August 15th, 2007 at 12:20 PM
https://www.straight.com/article-105722/drug-plan-rattles-chinatown
“杀死中国佬！”加拿大惊现大幅种族歧视涂鸦， 2017年12月11日
https://www.torontonewsnet.com/2017/12/11/2266/>
Opinion: Marpole protest reflects historical Asian stigma of drug users，
Melody Ma， 2018-01-05
https://vancouversun.com/opinion/op-ed/opinion-marpole-protest-reflects-historical-asian-stigma-of-drug-users
官民大对决！马宝区抗争战火升级 居民怒将温哥华市府告上法庭， 2018-01-15，
https://info.vanpeople.com/771580.html
【列治文支援房屋争议】数百人抗议省府设支援房屋 忧治安隐患， 2024-08-10 ， https://info.vanpeople.com/1597713.html
https://stopcph.ca/
华人居民举牌抗议！政府将在社区建房收留严重精神疾病、成瘾人员！公众听证被取消！， 2025-11-17
https://www.dealmoon.ca/guide/1577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