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盘：网络奴隶被迫诈骗加拿大人

被骗24万的苦主

嗨，我是夏洛特，你好。准备好训练了吗？

2023年11月，莫妮卡（化名，Monica）正在用WhatsApp与大胡子营销公司（Beardman）的人通信。住在蒙特利尔附近、已退休的她，正要开始一份周薪1000元的工作培训。

自称住在安大略省桑德（ Thunder Bay）的夏洛特，开始指导莫妮卡，说工作任务就是点击应用程序中的产品，如戴森（Dyson）吸尘器或爱马仕（Hermès）香水，以提高它们的在线排名。

莫妮卡当时没有为意，这家大胡子原来是盗用了美国一家同名公司的名字和标记，用作开发假的应用程序。她也没有留意到，所谓产品，不过是来自网络的图片。

夏洛特说每次点击都能赚取USDT，一种与美元挂钩的加密货币佣金，在每天下班时兑现。

重要的是，在工作时，莫妮卡需要存入不同数额的资金。不是投资来的，这些钱会和你的佣金一起还给你，夏洛特这样保证，并加上一个鼓励的表情符号😊。

莫妮卡花了几分钟，就收到77元。

日复日，她从夏洛特和其他同事帮她开设的合法加密货币交易平台账户中收取佣金，并将相当于数百加元的资金再投资。

几个月来，与莫妮卡通信的同事越来越多。包括一位杰西（Jessie），她告诉莫妮卡，有了这笔收入后，令她想离开她的暴力伴侣。

莫妮卡完全没有想到，三个月后，她会损失了24万元。

她也不知道有份骗她的同事，其实也是受害者。

被逼行骗的苦主

2022年8月，卡穆吉沙（Francis Kamugisha）从乌干达飞到老挝。32岁的他虽然是计算机科学和金融专业大学毕业生，在家乡却无法找到理想工作。

直至一家名为Bebe Technologies的中国公司以1500元月薪聘请他担任IT经理，要求他前往公司位于老挝首都万象的办事处。

这比乌干达的平均工资高出十倍。

一切看上来都没有可疑。他们想找一个能管理公司数据库的人，他们的网站很专业，他们还支付了我的签证费和旅行保险费。

然而，当他抵达万象时，却被指示要再转往该国另一端、位于泰缅边境金三角经济特区的敦彭县（Ton Phoeung）。

他被车到一个有闸门的建筑群。围墙内有十几座几层楼高的建筑。

卡穆吉沙说，我被他们没收了护照和手机。他们向我出示了一份合同，却与我当初听到的有天渊之别。

合同实际上是一份赎金要求，金额为16,000元人民币，约合3,000元。卡穆吉沙没有那么多钱，自然要努力工作，以买回自己的自由。

看守人先把他带到挤逼的宿舍，那儿有十几个不同国籍的人，包括中国、印度和肯尼亚人，都是被工作承诺骗来。

卡穆吉沙的囚禁大楼，被划分为多个工作房，囚犯们必须坐在排成一排的桌子前，面对电脑和手机，进行各种与加密货币有关的欺诈活动。

卡穆吉沙说，我们每天工作15小时，没有休息。在屏幕上所做的一切，都被监控。

由于他精通英语，所以骗案对象是欧洲、美国和加拿大的受害者。他利用从网上取来的年轻女性照片和假资料，每天榨取欧美加的受害人高达7万元。

这种集感情诈骗和投资诈骗于一体的骗局，被称为杀猪盘。名字源于猪在被宰杀之前，要饲养一段时间，因此骗子要花费大量时间来取信于受害者。

卡穆吉沙要做的，就是积极与他的受害人建立牢固关系，这不过是一场心理战。我们每天都与受害者交谈，让他们信任我们，目的是说服他们在虚假的加密货币投资平台上投资。我见过有人曾为此卖房卖车，他说。

他曾希望能用赚到的换回自由。我很过意不去，但我处于求生状态，不得不抛开对受害者的歉意。

但几天变成了几周，拘留条件越来越恶劣。

金木棉赌场

位于老挝金三角经济特区的金木棉赌场（Kings Roman）外霓虹闪烁，照亮了湄公河两岸，赌场内则进行着数百万元的交易。

豪华赌场的铁丝网后，像监狱一样的建筑群里，正正关着像卡穆吉沙要这样的受害者。

联合国称湄公河地区网络诈骗工厂里，约有30万人被剥削，是史上最大的人口贩运行为。许多人被强行拘留，其他则为微薄的工资自愿工作。

其中几个网络诈骗工厂位于柬埔寨、缅甸和老挝的经济特区。这些地区享有国家为刺激经济而给予的特殊地位，却成为跨国犯罪集团滋生的温床。

老挝金三角经济特区由金木棉赌场的老板、中国商人赵伟所控制。老挝政府授予他99年租约，换取经济附带利益。

赵伟将一万公顷的丛林，变成热衷于性爱和赌博的中国游客的最佳目的地。

目前赵伟因涉嫌贩卖人口、毒品和珍稀动物以及洗黑钱等不同指控，正受美国制裁。

据报道，由于疫情时赌场客量急降，赵伟和贩毒集团于是开创在线诈骗。

国际刑警人口贩运部犯罪情报分析师巴鲁德（Stéphanie Baroud）说，这种犯罪形式呈指数级增长，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诈骗过程变得产业化。

她说犯罪形式大同小异，都是在恶劣环境下被迫每天工作14到20小时，并遭严重的身体和精神虐待。我们收到过酷刑、强奸和性剥削的案件，她指出。

罪犯的回报极度丰厚。根据美国最近研究，仅在湄公河地区，犯罪集团每年窃取的资金总额就超过438亿元。相当于老挝、柬埔寨和缅甸国内生产总值总和的40%以上。

这种犯罪模式更已通过暗网出售技术与秘诀的方式，输出到世界各地。国际刑警已经在非洲、欧洲、中东和拉丁美洲的十个国家发现类似的网络。

记者在相关的Telegram群组中，更看到罪犯公然提供开发服务，制作杀猪盘骗局所须的网络应用程序，更有多种语言供选择。

泥足深陷

在短短几个月内，莫妮卡的同事怂恿她支付了几千、几万元，而同时她却再也收不到任何收入。

应用程序常在她工作时冻结。她被要求存入越来越多钱，先是为赚取奖金，后来是为拿回钱。若存款不够快，更会被收取罚金。

无无止的转轮，不断地折磨她，甚至令她错过银行打来、担心她把账户掏空的电话。

我想把钱要回来的愤怒，超过了对损失金钱的恐惧。我掉进陷阱中。我一直以为，它是真的。

就这样，莫妮卡最终向雇主支付了24万元。

有一天，她终于收到存款通知。但存款金额是零。那一刻就是爆发点，来到我的极限了。

新版杀猪盘不再是情感骗局，而是改由一个假扮当地区号的电话号码，或社交媒体短信或WhatsApp短讯开始。

欺诈者假冒真企业，利用奖励金和朋友关系引诱受害者。

很多苦主如莫妮卡，都独自背负着这个沉重的秘密。她甚至想过自杀。

我必须克服羞耻感。我正在克服它。

逃离地狱

2023年初，卡穆吉沙被非法用船带到缅甸的塔奇莱克（Tachileik）。

地方更肮脏、工时更长，我们更被电击，又被逼录制视频说待遇很好，他说。

虽然卡穆吉沙想尽办法逃走，每当警卫分心时，他就会向国际刑警、非政府组织和最近的乌干达驻马来西亚大使馆发送信息，再即时删除信息，但却久久没有人前来营救。

卡穆吉沙在去年四月，终被身份不明的人接走，将他们一行人用船带回老挝。

他流落在老挝街头，没有钱、没有电话、没有身份证件。在当地居民和非政府组织的帮助、并最终在老挝警察的干预下，他终于在五个月后回到了乌干达。

恐布的东南亚生活，长达一年。

打击乏力

有研究称，犯罪集圂手上会经过许多不透明的中介机构，特别是欧洲、美国和加拿大的房地产中介，将黑钱洗白。

柬埔寨、老挝以及缅甸的政府要员，也被指获得很高回报，助纣为虐。

在国际社会压力下，柬埔寨、泰国和菲律宾拆除了这些园区，老挝也发出最后通牒，拘捕了700多人。

英美已制裁赵伟和13个涉案个人和公司。但去年12月，加拿大并没有效仿。

加拿大反诈骗中心（Canadian Anti-Fraud Centre）发布了关于任务式骗局 （新窗口）和杀猪盘诈骗 （新窗口）的警报，这些诈骗在去年造成3.1亿元损失，在今年可能会猛增。

继续营救

卡穆吉沙试图摆脱困难的经济条件，但现在又回到了原点。

虽然如此，他仍然积极帮助其他人，今年五月他就协助营救出23名乌干达人。

这不能抚平我的伤口，但却能帮助其他人。我必须这样做，我必须谴责他们曾对我所做的一切，他说。

全世界都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Natasha MacDonald-Dupuis de Radio-Canada. Avec la collaboration de Claude Laflamme et de Yannick Donahue. Illustrations par Émilie Robert. Adaptation en chinois par Donna Ch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