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我躺在他的身边,突然很想来说说我们的故事。
说一说这些年我们的柴米油盐和风花雪月,说一说我们的苦与甜。
60年代的苏州,同样的小桥流水人家,只不过陈旧一些。
人很阳光,还喜欢笑,用现在的话来说,是那种明媚如春日的少年。
大概是与君初相识,疑似故人归的惊艳,也是一见钟情一眼万年的心动。
实际上,那时我的成绩确实不错。在班上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而蓝海稳定在前五名。
高高瘦瘦,才是我的理想型。蓝海瘦是瘦,但个头只有一米七。
然而不管我是什么态度,蓝海一如既往地对我笑了三年。
我以为,距离会让他放弃对我的那点心动,可实际上并没有。
蓝海经常给我写信。寒暑假回苏州见面,他也一有机会就表白。
不知道是因为有蓝海陪伴,别人走不进我的心里,还是因为我一直没找到那种一见就心动的高高瘦瘦的男生。
毕业时,我没考研。家里觉得女孩子本科学历已经不错了。
也很巧,我和蓝海在大学生和企业双向选择交流会上相遇。
他一直陪着我,看到我和苏州市里一家公司签约,赶紧开心地签了另外一家。
蓝海每个周末都来看我,骑着自行车,绕过一整个苏州城。
初入职场的彷徨和迷茫,因为有蓝海,好像变得没那么难了。
那一年,他摘过春天的花,捡过秋天的叶,吹过夏天的风,也淋过冬天的雨。
都说陪伴是最深情的告白,我在这样的温情里,知道蓝海渐渐住进了心里。
我骑车的时候不小心摔倒,左手肘粉碎性骨折。手术打了钢钉,缝合了14针。
蓝海得知消息后吓坏了,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其他朋友也闻讯赶来。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骨子里我对他有了莫名的信任和依赖。
一次聊天时,我们说到一部电影,他说他也看过,是和几个高中同学一起去看的。
是在那一刻,我真正地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原来,我是在乎他的。
蓝海看我生气,也慌了,他紧张地保证,说以后再也不和其他女生一块看电影了。
很开心,不是因为蓝海的态度,而是我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蓝海说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说他从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们会在一起。
蓝海很上进,除了上班,还跟着师父接活,做CAD设计制图,赚些外快。
拿到第一笔外快时,他给我买了一条足金项链,2188元。
这笔钱在那个年代是什么概念呢,相当于我俩一年的收入。
我心疼坏了,嫌他浪费钱。可蓝海笑着说,钱花了可以再赚,老婆热坏了可就麻烦了。
我简直哭笑不得,怪他穷大方。可他说你爸妈就是我爸妈,咱自己家的事,不能出力,当然要出钱。
我和儿子一起被推出来时,蓝海没有第一时间去抱儿子,而是给我送上了一个大花篮。
蓝海摸着我的头说,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媳妇辛苦了。
新生命是种延续,也是种连接。从那时开始,我和蓝海这辈子注定分不开了。
教你齐头并进,而不是拖你后腿。而蓝海,就是我最好的战友。
那时单位的效益越来越不好,我想去外企,却又有点犹豫。毕竟一切未知。
可蓝海说,没事,去试试呗。试了才知道行不行,反正还有我兜底呢。
于是我没再续签合同,全身心的准备执业药师考试,而蓝海几乎包揽了儿子所有的事。
在蓝海的大力支持下,12月,我顺利进入一家美资药企。
1997年9月,蓝海遇到一个机会,也辞职进了外企。
这一年,我俩买了三室一厅的房子,真正的有了一个家。
工作上,蓝海也没放松。不断升职加薪,成了部门经理。
职位在变,房子在变,但他对我对这家的心,却一直没有变。
单位应酬,能推掉的就推掉,不能推掉的也会尽早回家。
有一次,有个客户骗他去了娱乐场所,那里有特殊服务。
有时说起这事,我会笑他,这么好的机会,你咋不去试试呢。每次他都会摸摸我的头说,试你个头哦。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10年,时光来到了2007年。
有的医生说只是毛细血管破裂出血,有的医生说里面有个肿瘤。
我和蓝海都不懂,觉得肯定不是肿瘤,是肿瘤的话怎么会康复?何况那年蓝海才38岁,还很年轻,怎么会和肿瘤这样的词沾边。
加上当时医疗水平有限,即使存疑,医生也没嘱咐我们三个月后复查。
他下楼去取报纸,上楼时突然感觉左脚无力,抬不起来。
我特别无助绝望,我不敢想象如果真的是肿瘤,该怎么办。
我四处打听,最后决定带蓝海去华山医院,找权威专家。
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熬啊,因为蓝海的病情一天天在加重。
进退两难,我又惊又怕。这些年,蓝海把我保护得太好,我根本没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他握着我的手,笑着跟我说,没事,你老公福大命大,一定没事的,选择做手术吧。我们一起搏一搏。
但医生安慰我说,还是要以正式的病理切片结果为准,先别慌。
我又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幻想着正式病理切片结果会反转。
医生说,跟病人说实话,让病人积极配合放化疗,治疗效果会好些。如果你开不了口,我去说。
前一秒,蓝海还在对我笑。后一秒,他的笑容凝结,眼中星光暗淡。
他说,对不起,媳妇,我拖累你了。当初不该一直缠着你。如果不是嫁给我,你也不用承受这些。
然后我又说,给你讲个秘密吧。当初我胳膊骨折住院时,医院里有个男医生喜欢我,他长得又高又帅,家里条件也好,但我没同意。因为那时候,我已经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你了。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不能让我选错了人。
蓝海的眼里涌着泪水,他说,我不怕死,我只是担心,我走了你和儿子怎么办?
我抱住他,说,那就努力活下去,我和儿子都不能没有你。
支撑蓝海的,是他对我对儿子对这个家沉甸甸的责任和爱啊。
儿子跟我说,妈妈,以前我是家里的太阳,现在变成爸爸了。
这么多年,都是蓝海在爱我爱这个家,现在该轮到我了。
2008年6月18号,蓝海放疗结束,出院回到苏州。
这是蓝海生病前,我们买的新房。他特意挑选的位置,离我单位很近。
之前一直没装修,他生病后,考虑到老房子是步梯,上下楼不方便,我就赶紧装修了。
蓝海第一次来,他勉强能走路,但瘸得厉害,摇摇晃晃。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阳台的绿植生机勃勃。蓝海摸着家具,连声说,真好真好。
我跟在蓝海身后,看着他虚弱的样子,眼睛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不停流泪。
这之后的9年,有点难熬,但蓝海的身体算是基本稳定下来。
确定为癌症后,他向公司如实说了情况,并主动提出换岗。老板很仁义,给他调了一个比较轻松的岗位。
直到后来公司换了管理层,终究不会念旧情,2016年底,辞退了蓝海。
2005年,我从之前那家美资药企,跳槽到一家新建药企参与筹建工厂,做了质量部经理。
后来到了职业瓶颈期,蓝海看到医疗器械行业在苏州的发展,又鼓励我改行去医疗器械公司。现在我收入不错,也很受领导器重。
所以哪怕是让我养他一辈子,都是没有问题的。只要他在,就好。
无奈之下,只能再次做开颅手术。不幸的是,术后感染,他一直高烧。
我在医院陪着他,心时刻揪着。他烧得糊涂,却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
说起儿子,真的很懂事。从小到大,学习从没让我们操心。
高中直接考进苏州外国语学校英才班,学费生活费全免。大学去了985。
我常开玩笑说,要是知道儿子能长这么高,我就早点答应你了。
儿子大学毕业后,考虑到家里的情况,放弃了考研,回苏州入职了银行。
蓝海时常觉得对不起儿子,儿子总是说,爸,你要加油啊,现在我长大了,会跟妈妈陪你一起走下去,一定会好起来的。
检查结果显示,肿瘤复发,并且转移到了小脑和脑干。医生也无能为力。
婆婆坚持让我们出院回老家,她说,要走也要在家里走。
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家里有个亲戚是医生,商量后决定带着引流管出院,以后由亲戚帮忙在家换药。
每天早晨5点半起床,帮他翻身吸痰,然后喂他吃营养液。
他呼吸不畅,我就用手动吸痰器帮他吸痰,手上磨出水泡后又变成老茧。
可我一点都不觉得疼,我看着他呼吸困难憋到发紫的脸,只觉得难受得想哭。
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和他讲很多很多的事,哪怕他给不了我任何回应。
有时我会给他放那首我俩最爱的《城里的月光》,唱着唱着我就哭了。
每天晚上,我躺在他身边,听着他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声音。有时忽然安静了,我就立马吓醒,赶紧去摸下他,生怕他就这样没了。
想起当初蓝海追我的时候,骑着单车带我在苏州小巷里穿行,说要和我白头偕老。
好想他再喊我一声蔓娟,好想他再抱抱我。好想上天能给我一个奇迹,给蓝海一个奇迹。
让我和蓝海还能手牵手,闲来桥下夜泊,听折新戏,提壶酒看他焙新茗,从年少一路到古稀。青天共白月,我共他。
我不知道蓝海什么时候会离开,只能恳求上苍,让他离开得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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